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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非善類是貓──閱讀騷夏第三詩集《橘書》

Orham Pamuk的《黑色之書》寫:「……每當他開始敘述時,他心知肚明,自己腦中想的其實是別人的故事……他依然曉得,一個人要能找到自己的聲音,唯一的方法便是在腦中製造一個足以對抗所有聲音的聲音。……」

以自己的聲音,對抗所有聲音──這不就是《橘書》嗎?

《橘書》確是一本誠實得強悍的詩集。不敷衍也不膚淺,不符合也不附和。騷夏之前兩本詩集《騷夏》、《瀕危動物》,本就強悍,一如阿流《身體狀態》、阿芒《我緊緊抱你的時候這世界好多人死》或洪凌科幻小說,有刀鋒顫動、急電劃過肌膚那樣的凜冽,緊張絕倫,無從預知,讓人期待她們下一句還會寫出什麼樣驚天動地魂飛魄散始料未及的真誠坦白。

騷夏之強悍於《橘書》,有如作戰一般,譬如〈吃佛的人〉:「佛在哪裡?彎腰看看自己的害羞處。/佛,其實每個人都有。」、〈冬天發生的事〉:「冬天發生的事/在她瞳孔的花邊我看見/她的欲望/晝短夜長/她用她的美感/在黑暗中搭蓋一棟充滿破綻的建築物」、〈母親滿足〉:「擁有最多愛的孩子臉上最多傷痕,/他用腋下夾著一隻貓,/用母親平常夾著他的方式。」等。

強悍是不偽造自己,強悍是Raymond Chandler說的「你要做個好人,得先是個英雄。」,強悍是你得為了誠實而持續痛苦,強悍是唐諾所言「這比較像是一次正面對決。……牢牢的凝視這僅有的世界和僅有的自己,不挪移限制,不逃脫遮擋和無知……比較像我對於自己的存在、自己不可思議成立的生命和所在世界的一次掌握、一個確認、一份宣告,一種完整感受。」,強悍是不虛張聲勢不表演,是與眼前的世界絕不後退地決戰。

是的,強悍的定義是貓,張尖牙舞利爪對抗一切,並且靈活多變,而貓是絕非善類,貓無須偽善,貓用不著遮掩自身優雅而殘酷的欲望,像是〈還好的交談〉的「但我從來就不喜歡被定義成善類」,貓必然是絕對誠實的,騷夏亦然。

因此有〈念頭〉:「現實令人活得像隻壁虎/就算有一萬根尾巴也不夠斷尾/下一秒可能就被玩殘」、〈水族〉:「越想殺掉內心的獸/就越會聞到自己誠實的腥」、〈誠實的字〉:「紙令人誠實/面對誠實/人是否還能寫字」云云。 Orham Pamuk又寫:「……一本黑色之書,被壁畫家本人惡作劇地塞進一個瞎眼乞丐手裡,到了鏡子裡,它卻變成一本二部曲,一本蘊含了兩種意義和兩種故事的書;……你會發覺那本書充滿了一致性,……」。

我以為,騷夏《橘書》是豐盛多義的變形藝術,就像「一本虛實難辨、猶如阿拉伯幾何圖案班繁複的小說」的《黑色之書》,同時也是二部曲之書,上卷是「生殖的輪」,下卷是「未來的人」,兩者之間是劈開紅海也似(或圓的對剖乃至陰陽太極)的目次。下卷之後,尚有「後記」和「橘書使用說明」與版權頁,奸巧的來了,最後的最後是「還有禮物」,收錄名家推薦文和畫家侯俊明截選騷夏詩文所成的詩和回應的畫作──也有點雷同現在電影的格式,先是正式戲碼上演,再秀出電影名(以及演員編導等),跟著情節繼續,完了是製作團隊、工作人員名單,之後還有特別收錄、彩蛋設計。

而〈蝸牛與海〉寫著:「凝視妳的殼/我掉進自己的漩渦/凝視妳的漩渦/我掉了自己的殼」,不同的圓自性的圓無盡的圓神聖的圓,具有一致性的圓,於是乎,《橘書》(橘子亦圓)又可以視為抵達與折返的輪之書吧。

 

本文發表於《聯合報:聯合副刊》2017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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