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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重播能力者──閱讀王志元《葬禮》

詩集大爆炸的2011年,我以為王志元的《葬禮》是相當大的驚奇與驚喜之一。在這本以粉紅色紙蓮花為封幀的詩集,美好而搖擺的Re-play持續地抵達,恍若死亡也能夠是粉紅色的,也能夠展開甜蜜的追溯。於是,重播變成又復古又新潮的記憶本事。它同樣也是一種手勢。一種既擁抱世界又朝著自己的深淵挖掘的,美麗而壯大的手勢──指向自然而然成為「一條少了盡頭的窄巷」的時間。

重複確實是一種本事。王志元變身為全職的宿命論者。他鑄造他的命運,在那些必須回到現場的渴求之中,他一直折返,遂成為無可藥救的王,以及他自身的奴隸。關於經驗,他既陷溺又超越:「人生是磨損的唱盤」,「人生是起伏的鋼索」,他在那些紋路與線條裡行走、運轉,並且「讓命運偶爾拿我寫下幾行骯髒的句子」,他可以「換句話說」,也可以邀請他人「第二次來參加我的葬禮」,且始終追著「所有我思考過的」跑,他不介意和前女友去聽演唱會,也能夠愛上只活一日的愛人,同時他亦像那隻白色的鳥「怕籠子以外的世界被我發現」,並篤信著「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然則,王志元並不只是如果可以重來,不是如果,他就在他的詩裡重來,一再一再地重來。他把充滿遺憾與悲傷的人生重播到詩裡,命令那些回憶場景繼續播放。他透過組詩的結構,以及句子的重複推演(但在細節處變化),再現世界與宿命──他是這樣子對待生命:「你活著無非/為了證明你的極致」,還有「你將熱愛你的傷口。」是啊,熱愛那些不可復原的傷痕,那些放火焚燒的時光,以是,「那走至懸崖而不跳下的人/將更懂得與陰影相處」,王志元不只選擇直接面對陰影,還要與陰影相處、協商,明白如何在絕境以前,找回一點點微熱的可能。

對我來說,這本僅有三十三首詩、短而少的詩集,卻是完整得教人咋舌,有著個人神諭一般的厚度,試讀「把所有鏡子偷偷且/恆常地打破/讓部分映射部分/讓生活在陰影上植根//讓繭去裂//對不起,我不懂完整/對不起,我不能完整」,讓部分映射部分,恰恰是詩名〈完整〉的此詩,對生活在陰影的深切觀照,末兩句則在重複性裡又悄悄進駐了新的意義,從不懂到不能,正是「灰燼無法復原」的指涉,正是「雨是不能回收的垃圾」的體悟。縱使如此,王志元依然強調:「我們都無法遺忘那些/蜿蜒的水聲」,正因為無法遺忘,所以他又穿過詩的迷廊,回到往日,回到他無從閃躲的時間長河裡──

而「他就輸掉了聲音」,這是他的父親在人生裡的喪失,但王志元把他父親失去的聲音贏回來,經由詩的回溯。職是之故,我認為《葬禮》是詩人的錄音筆,是他的發聲記。我彷彿聽見詩人正真摯地在進行發音練習,他站在生死兩茫茫的路上,用力談論和講述,透過詩保持運動狀態,勤奮地理解「活人和死人在岔路兩端同時招手」。他的光頭很亮,他的語言很響。王志元努力地想要讓那些已然離開的人事物都還能擁有自己的聲音與路徑。

《葬禮》係王志元構造的儀式。他以詩為禮。這樣的詩集遂成為他的禮經。不管是少了一首的〈十一首〉系列,抑或〈請〉,〈謝謝〉,〈對不起〉都是他在殘缺的世界裡對趨向完整的追問與探尋。這很可能也是攸關他個人存在的終極課題。是以,他說「沒有一份悼詞比活著更令人沉默」,並且想要「繞到世界背後按下快門」,喀嚓,快門按下了,悼詞持續安靜,喀嚓,他沉默地攝影背後的種種陰影。而如他這樣一個重播能力者,一個像是擁有神奇果實能力的強悍生存者,的確無法輕易地放棄,離開對世間的強烈凝視吧!

「所以快跑吧」,王志元快跑,你應該要跑向「乾淨的你」,是了,你乾淨的命運。如此,你便能綻放在你的詩裡,而所有的死者也將隨著你一起重新綻放,即使是「所剩無幾地亮著」,但這已經是你所能製造的,最完整的奇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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