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晚間七點半，在竹北市的或者書店，《失物風景》散文作家陳夏民，與《這一切都是幻覺》詩人沈嘉悅，以「這一切都是前中年的幻覺」為主題，談到將進入中年的種種體悟，與及如何積極面對自己的人生，重新調整更好的姿勢。

▉從垃圾與乘客找到自己

沈嘉悅的第一本詩集是《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他笑著說：「本來要叫做《垃圾》，但被陳夏民力阻，因為根本不會有人想要買《垃圾》。」書店裡的讀者也都頗有同感的大笑。

當時沈嘉悅30歲，立志要成為對家人和自我來說，都是有用的存在。「不過，這幾年下來，我發現這一切都是幻覺。我已經不想從沒用的東西，去看見有用的價值。我不想要一直站在某種道德高度上去講垃圾。我想單純地承認一件事，我就是喜歡看垃圾，喜歡看事物衰敗的過程。這就只是一個興趣，跟社會正義或使命無關，我不必安排那麼大的意義，在自己的喜好上。」

陳夏民則回應：「垃圾本來不是垃圾，沒有東西生來就是垃圾吧。不管是《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還是新的這本《這一切都是幻覺》，沈嘉悅都擅長經由物件去寫衰亡。我覺得這是經由垃圾觀察自身狀況。你應該在垃圾裡面看到自己吧？」

「一定是有這樣子的投射。」沈嘉悅坦率地說：「《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裡，比如〈里肌肉〉、〈瓶蓋〉寫東西從有用趨向於無用的情勢，這其實也是在描述自身處境。再怎麼正常運作的世界裡，總是有非常荒謬的部分，等著被目擊。」

如今，沈嘉悅由垃圾主題變為更集中處理幻覺，「我想要每年都出版一本《這一切都是幻覺》，應該是我可以寫一輩子的詩集。比如寫關於女兒的幻覺，雖然實際上我還沒有小孩。或者是老婆，幻想的老婆跟現實的老婆是不一樣的東西。」

大有同感的陳夏民講：「垃圾之於沈嘉悅，就像乘客之於我。我們都是在找某種對應物去寫自己，算是我們的創作核心。在《那些乘客教給我的事》，我透過寫別人來談我關注的部分，甚至偷渡自身的故事。我總是在那些乘客的身上找到自己的一部份，藉由描述他們的傷苦，得到一定程度的慰藉，明白我並不是宇宙中最孤單的那個人。」

而到了《失物風景》，陳夏民則進入更深的心理層次，從尋找雙胞胎，到擁抱與最後的背離，轉以直接面對自己，不再假借乘客的身份，而是逕自走到前面，動情地說出自身的故事，「能夠自在地對待自己，不用躲藏，是很棒的事。」

▉把自己的人生留給自己

沈嘉悅提起，他和陳夏民認識很多年，但兩人碰面時都在講工作、聊社會，很少談到心事。陳夏民淡淡地補刀：「交換心事，是過了一定年紀才會發生的事。」讀者們無不心領神會地微笑以對。

過了30歲，的確會有各種轉變到來。沈嘉悅表示，以前不想結婚，而且絕對不要如同父親一樣將人生奉獻給太太和家庭，然後也不想要娶像媽媽一樣的女性，「結果，」沈嘉悅的語氣充滿不可思議，「全中了欸。」他現在的生活就百分百圍繞老婆打造，包含每年一定要出國兩趟。「而且我太太跟我媽滿像，性格、外型都是，很幹練、聰明。她也不是文青，又愛看鄉土劇。」喜歡藝術電影的沈嘉悅，現在也會陪著妻子追劇。

他一臉怎麼會但又確實在人生裡發生了的表情：「但步入婚姻以後，真的帶給我很大的滿足，還有平靜。」沈嘉悅認為，此前的他，窮一輩子之力都在解決一件事，就是期望與現實的巨大差距，「時常感到焦慮和沮喪，總覺得世界可以更好，大家都可以更好，但為什麼沒有呢？因此心中滿滿的都是憤怒，態度激進，而且非常不快樂。」

到了前中年的階段，沈嘉悅終於發現，其實他並不適合站在第一線、去跟誰衝撞。「只要不設定自己要去改變世界，我就能面對認知上的落差，也就不會那麼痛苦悲慘，心情就能變得平穩。」

沈嘉悅在婚後，因為工作模式穩定，可以準時上下班，通勤時間全都拿來閱讀書籍，不碰手機。同時，他也開始跑步，每週三天，每天6公里，體重從72下降到55公斤，生理與心理顯然都趨於穩定。「在跑步的時候，我才有時間思考我自己，不是工作，也不是別人，就純粹是我自身。我可以重新編輯腦袋所有的資訊。好像過了這麼多年，終於才找到如何照顧自己的方法。」

陳夏民也談及近期轉變，他不再更新個人臉書，等同關閉，「因為逗點網站架設完成，什麼功能都有，包含總編專區。一決定不再使用FB，內心有一塊烏雲散開。」他笑得開懷，表示別人的生日不用再去回應，也無須巡田水似的到處幫別人按讚，好像身心都獲得解放，因為更專心，所以工作效率提高。「人真的不需要把時間花在虛無的事情上，回到真實的生活，好好和親友面對面聊天、吃飯與相處，這才是最重要、最基本的吧。」

於是他開始在行事曆上進行一場獨自的戰爭，要把時間空下來給自己，而不是一直花在別人與工作上，好好過生活，譬如他就決定去學日語。陳夏民有感而發：「以前我是一個做書的人，都在為詩人、作家與讀者服務。長期累積下來真是內傷，不停損耗、透支。但寫書就是服務自己，我可以透過寫作，重新整理、認識自己。我一直追問著自己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寫作也幫助我排泄掉種種焦慮與不安。而如今，」陳夏民總結道：「我的時間就花在我身上，這是最美好的，沒人可以帶走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