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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維他者的思維,才是哲學的特殊之處。——專訪朱家安、SUMMERISE《画哲學》
已出版《哲學哲學雞蛋糕》與《護家盟不萌?》、允為哲學教育推廣旗手的朱家安,聯手多次入圍英國WIA、美國3X3等國際插畫獎項的SUMMERISE(夏紹智),完成《画哲學》――這是一本圖像化哲學家肖像與腦中異境的哲學圖文書,朱家安以簡易的文字介紹30名哲學家的獨特性理論,SUMMERISE則是根據文稿轉化為又寫實又奇幻無倫、哲學家肖像成為想像世界入口的插畫。
▉天分只是門檻,沒有興趣就不可能持續
受訪時,戴著海灘風扁帽、穿著海灘褲的朱家安,打扮休閒隨興,沒有表情的他帶著一股嚴厲的殺氣,卻自稱個性懦弱;穿著黑白條紋襯衫的SUMMERISE則表示自己從小就內向――兩人都給我拘謹有禮的印象,隨著訪談進行,朱家安令我聯想到井上雄彥漫畫《浪人劍客》後來已經願意承認自身軟弱、正在前往劍聖之路的宮本武藏,而如果按照這個思緒想的話,則「每天沉迷在畫圖裡的」SUMMERISE儼然佐佐木小次郎,持續投入內向之境的探索,其他一概不顧。
SUMMERISE盡情地把所有情感都放入插畫創作。自認非常矜(ㄍㄧㄥ)的朱家安,喜歡思辯,他不認為理性與感性,只能選一邊站,人是兩者兼具的,不可能純感性或純理性。而朱家安釋放情感的方法,是跟朋友到KTV高歌歡唱。
但為什麼會喜歡哲學呢?幾乎沒有語調變化的朱家安講道:「從小,我就是喜歡知識性的書,就是很想把事情搞清楚。」家中所購入的書也不是特別偏向哲學方面。但他確實愛想一些奇怪的問題,譬如漂亮與美感究竟是純主觀的判斷,抑或確實能產生標準答案?「還有日常生活各式選擇,如果是由我的腦決定,但腦是倚賴後天條件與基因成立,那究竟我的決定是不是自己做出來的?事後看來,這些往往有些擦到哲學問題的邊,當然那時候不可能意識到。」
界定自己身分為插畫創作者的SUMMERISE說:「我滿內向,不喜歡接觸人。畫畫是一種逃避,我用不著跟誰交流,也就沒有壓力。」因為一路都是同學朋友眼中畫得很好的人,SUMMERISE自然而然想要投入這個領域,高中去報考復興美工,「我根本只是自學者,比起其他考生準備充分,有素描用鉛筆與軟橡皮擦,我則帶著2B鉛筆與硬橡皮擦就上場,滿狀況外。」而且他畫很快,第一個就交卷,惹得後來成為高三導師的監考老師笑了,甚至表示,SUMMERISE應該去畫室學一下繪畫基本訓練。
SUMMERISE也十分明白:「我有天分,但不具備那種爆炸性的天分,一下子會讓人驚詫、瞬間被征服的類型。」熱愛畫畫,總是無法克制地想要嘗試更多別人還沒有畫出來的部分,當兵完後,SUMMERISE卻到模具、設計與動畫等公司上班,直至30歲,累積畫技與人生磨練的信心後,方重回插畫創作,「我還是更想做原創性的東西,不想只是從事營利商品的圖像工作。」
在各種領域,長久以來總是強調(也許是過分高估)天分對創作的影響,那麼哲學呢?朱家安不假思索、直率回應:「在哲學領域,就我所知,看不出來與才華有什麼相關。畢竟,好像沒有一個懶人可以不靠後天努力、長期累積與浸淫,就能促進哲學進程的演變。讀文本、建構完整的論述都非常的痛苦,不是單靠天賦就能撐下去。天分只是門檻,真正的關鍵是到底有沒有興趣,願不願意花時間投入。」
▉當思考成為人生樂趣,哲學就會發光
SUMMERISE找上朱家安,提議哲學普及圖文的合作,此一系列作品原先於Illutimes、香港01哲學網路平台連載。在認識朱家安之前的2、3年,SUMMERISE就已經對哲學有興趣,自己也開始接觸相關的書籍,「哲學的發展很有趣,總在不斷推翻,不管是定義、闡述或方法論,這其實也像是人類思考的過程。哲學家想事情的角度會讓我有自己從來沒想過的驚奇,也能夠明白世界如何運作。」
因為哲學的緣故,SUMMERISE反思自身,像人生被重設,「人在社會上都有自己的立場,我也有啊。但不能為了捍衛自身利益與立場,心知肚明有問題,還完全不理會邏輯,這樣太荒謬了吧。」他的語氣透露著不滿。
寫出可以名為溝通之書《護家盟不萌?》的朱家安,倒是水波不興,平靜看待。「世界有太多人跟我們的意見不同,不可能用同一種邏輯溝通。當然在民主社會裡,我們要共同決定將來,所以對話是必須的。但重要的還是第一層怎麼選。溝通首先是人際關係問題,其後,才會是哲學跟邏輯的問題。」他舉例說明,如果家中長輩是反同分子,或許邏輯上你有辦法駁倒他,但考慮到人際關係和生活,有可能避開相關話題會是更好選擇。
朱家安在《画哲學》寫到:「有時候,重要的哲學進展並不是因為某個哲學家提出了大家都同意的見解,而是開創出一個討論事情的方式,讓其他哲學家可以發展自己不同的理論。」換言之,並不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維護支持同樣的意見,相反的,是要讓相異的觀點,能夠有互相交流的可能。思維他者的思維,才是哲學的特殊之處。
朱家安表示,讀哲學系,讓他知道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聰明,也學到有些自認為是正確的事情,會發現是錯的,或者覺得別人很笨,但其實只是想法不同等等的。「截至目前為止,對哲學的喜愛,讓我成為在溝通方面表現得更好的人。因為我現在的工作是寫稿、演講,很大程度是依靠這些能力與態度。」唯酷酷的朱家安,似乎懶得矯飾,熱愛PS4的他直接講:「不過,如果要以人生的充實感與生活樂趣來說,哲學的思考並沒有不可取代性。要在哲學與電動,選擇一個的話,我毫無疑問是電動。」朱家安並沒有意圖擴充哲學在生命裡的意義,所以也就不打算喬張作致哲學於他而言有什麼巨大的使命。
《画哲學》兩人的合作模式是,先由朱家安完成文章,SUMMERISE再轉化為圖像。「創作畢竟不能拋棄主觀性,雖然我想要讓哲學概念比較輕鬆,平易近人,所以有一些摸索,但基本上不會束縛自己的想像。」SUMMERISE設定的主要視覺是人物肖像加不同動物與場景、風格。他認為後期完成的插畫創作更穩定、清晰,裡頭加入的小人,則帶著人人都有不同角度與立場的喻示。SUMMERISE說:「但我沒有要在圖像裡讓讀者得到答案的預設,就只是想要讓它很有趣。」
朱家安倒是坦承,如果再合作的話,他會想要文章與插畫的搭配,能夠產生讓沒看過文章的哲學人,一眼就認出圖像裡所指涉的哲學命題與意象,「像《画哲學》25羅爾斯、26普特南、29傑克森、30哈斯藍爾的圖,都算明確。SUMMERISE插圖的優點是有寫實,又有想像的奇幻。哲學家的人臉很好認,但如果那時我有想到的話,我可能會在文章中改用哲學界通用的例子,比如27蓋提爾,是畫足球賽,但腳踏車跟十元銅板更是他的的專屬命題。」
《画哲學》還有一個特點讓人在意,就是幾乎都以提問結束。朱家安答覆:「網路專欄連載時,並不是每篇都有。當初覺得在形式上,問題是最實用的結尾。好處之一是讓讀者有動機與方向去思考,好處之二是當我們對文章內容沒有那麼確定時,可以拿來當預防針。成書時,跟編輯討論後,就決定全部補上問題。」至於有一兩篇不以問題做結尾,又是為何?朱家安頓了頓:「現在不太確定。但也許是因為單純覺得問題很難想吧。」他的老實,令人絕倒啊。
哲學可以說是思考的藝術,而思考是心智的運作,是最貼近人的,內在性的創造。理論上,哲學與人之間,是不可能有距離的。奇怪的是,對現代人來說,哲學是非常有距離感的,像是古老的生物,費解且遙遠。唯距離與距離感是兩回事,距離感就像刻板印象一樣,往往跟本質無關。而《画哲學》無論文章或插畫,都是盡力誠實地回應當代社會:哲學,本來就沒有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