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號房裡的女兒們
看了韓國N號房事件的新聞,覺得根本是傳說中暗網的內容吧,但一想到這樣可怕的影片,出現在那二十六萬人的手機當中,這些人可能是某位主婦的先生,某個母親的兒子,或甚至某個女兒的父親⋯⋯
忽然一陣噁心。
尼可拉斯凱吉的《八釐米》,他所飾演的私家偵探接受富翁遺孀的委託,要調查富翁生前保險箱所遺留的一支性虐待影片究竟是真是假。電影的細節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記得那一個個身穿著黑色皮革、頭戴面具的屠夫,在彷若博物館般收藏著各式行刑、施虐器具的房間裡走著,理直氣壯,直挺挺地走著。
而那些暗藏復古攝像機的幽暗房間,成為了只要付錢就能夠隨意進出的N號房。
原本應該深鎖在鄉間大宅院或甚至豪宅密室內的,見不得光的罪惡欲望,透過了行動載具,在每個與親人、愛人、朋友訊息閒聊的空隙之中,浮出生活檯面,變成了一種隔著視窗彷彿看電視一樣的娛樂。
假如telegram有彈幕系統,那些觀看N號房內女性遭遇的男子們,會留下什麼樣的訊息呢?會抱怨不夠刺激,還是覺得不夠用力、不夠血腥嗎?那些看見與女兒年紀相仿的孩子、深感不忍而別過頭去的男人們,是否就在別的房間裡屏息聆聽其他女子的悲鳴而覺得終於值回票價了呢?
我想起設計師Allie曾跟我說,為了讓《女神自助餐》內封那一雙腿上浮現各種女性的罵名,而與作者劉芷妤兩人討論了一番,一一將之寫上腿上肌膚時,覺得怎麼會那麼多那麼多根本寫不完,而更可怕的是,這只是羞辱的冰山一角。
羞辱女性的方式,有時是文字,有時是罵,有時是肢體暴力,有時是加入交換伴侶色照的群組,或是進入一個虛擬的密室,以為自己只是觀賞一支網路奇觀的小短片,對噴飛的血肉品頭論足的時候,先是有一點內疚,隨即想起自己付了錢,立馬理直氣壯起來。
編輯《女神自助餐》的稿子時,讀到一些段落,偶爾會生出「這怎麼可能」的念頭,例如下面這一段:
「我們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所有會想和不會想的事,考慮到他們所有會做和不會做的事,那些事可能都只在一念之間,而我們的安全也是。如果想得夠多,會被嘲笑,但可以好好活過這一天。
不,當然,不是所有的他們,他們大部分都很好,都不強姦人,不性騷擾人。我也知道,問題在於,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哪些人會,哪些人不會,昨天以前不會但今天會不會。」
「這怎麼可能是真的?」我曾經這樣想。
但經過今天的新聞洗禮,想像那些進出N號房的男人們的日常,想像他們盯著手機時的場合,我完全懂了。
「比假的更假,但這一切都是真的。」
編輯《女神自助餐》的過程,偶爾想起尼可拉斯凱吉的《八釐米》,雖然不致像他一般在最後身陷險地,幾乎喪身在欲望的迷宮之中,卻總會想起他抱著女兒痛哭的場景(一樣是在這部片嗎?我有點忘記了)。那是一個父親見識過他人女兒身陷地獄後,在自己女兒身上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瞬間的幸福與永恆不散的恐懼。
還記得那時書介寫得很卡,幾乎是當機的狀態。苦思一個多月之後,才終於寫下書介的最後一句話。直到現在,這一句話都是我唯一的讀後心得,也是我每次面對這個世界上那麼多荒謬的、性別上的殘酷與傷害,所懷抱著的正面念想。
「祝福每一位別人家的女兒,都能平凡又自由地活著。」
劉芷妤 《女神自助餐》4月1日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