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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出》——弓肩微光,不要放鬆

我租的那房間冷氣滴水眼看自己是修不好了;第一次它滴下我正熟睡,走錯路的水滴啪地落在枕上,驚醒之餘知道自己已逃不掉。

為了維持睡眠的進行,我啊開始移動床舖以躲避房裡的這場小小災難,就是不想找冷氣師傅來修。沒有不敬的意思,可冷氣師傅鎮日出入這樣多戶人家,說不定這些一次性拜訪的陌生記憶都在腦中慢慢建立起屬於他工作區域的擬像地圖,讓他能在每一個有夢降臨的夜晚,穿越白日的疲勞,用無重力的方式,重新拜訪這些他在白日逐一建立起的節點。

我不想要參與,我與我的房間必須在關燈後完美地暗去,屆時就沒人能夠找得到。

移動床舖的第一個夜晚,我開始閱讀《溢出》。計畫如下:跟隨作者劃分的四個空間,外加結尾的〈窗外〉篇,做五天份的連續閱讀。《溢出》裡頭本文間距與行距編排地極為優秀,選紙的尺寸與重量也恰好,書的開數不大,以雙手持書閱讀,肩膀的張力就能漸漸集聚起來。讀了開頭幾句之後,我便熄了大燈,用桌旁的小燈就夠了。編輯群傳達的訊息我收到了:弓肩而微光,不要放鬆,不要放鬆。

白天我跨上機車,在口罩裡用力吸口氣,準備好接受一整天的廢氣與灰塵,忙音樂,也要忙著了解你。新熟如我們是禁不起意外晃盪的,而在鐵橋路燈雜影下坑洞又如此不可見,我很害怕。小時候想外出冒險,就去讀冒險的小說,可是怕黑的時候,還能轉頭直視背後的漆黑嗎?我們的心可是有黑有暗的。

第一夜從城市那小章開始;三篇都第一人稱,我特別喜歡〈火車站〉,文中人物惡童黨朋呼嘯當街,就是國中那動畫與真實人生分不清楚的當下;一場熱汗午睡過後,很少人能讓晃盪的視線聚焦到黑板,〈火車站〉是這種回憶的陰冷版本。

次夜唸房間,我沒有飼養寵物的經驗,想像力不能及的所在,插畫就適切地進入補完。讀完睡下,醒來後恍悟這三篇講的是靈魂啊,飼養是一種無聲底學習,而「不是每個人都認識自己的靈魂。」

第三夜,幸好前禮拜看了《Pina 3D》,夜間拉開椅子閱讀前,腦中已擺好一座空蕩劇場靜待人物入列;舞蹈肢體導向的書寫與閱讀一向困難,唸完後在小浴室裡閉眼刷牙,台詞還在唇齒的薄荷味裡不肯離開;我想理解,我要理解,一氣之下,就拉開椅子重讀一遍。

閱讀行進到書本字數的中心,疏離感在夜裡破土伸手翻起,冷氣持續隨機滴水,睡前偷看桌上,《溢出》的螢光粉紅其實並不隨著燈暗下而消失,這樣的顏色不會融入黑暗也不會屈服。

第四夜熱得誇張,讀整形中心╱醫院這子題剛好。作者是野心的,她把文章的段落捻成了血管,讓文字如同血球流過,而這三篇文章就是三塊器官血肉了。夜降漸涼的空間裡仍有些餘溫如體腔,〈角〉是失落、〈義肢〉是癡、〈透明〉是音樂漸弱的殘響;讀完之後我把冷氣調低了一度,今天晚上是冷點好。

最後一夜,那篇〈雨的消息〉讓我驚喜,前兩夜都以渾身緊繃、眼球突出的狀態結束閱讀,我需要這樣的荒謬喜感書寫。想到稍早我們也聊到至親逝去,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作為一個公媽都不在了的後輩如你我,身上也丟失了好些存在的線索吧。

哀傷到底不是死亡的全部,「死亡,才是全部努力存活的意義。」這一句直白清澈的標語化身為書腰裹在書上,包著五個晚上的閱讀體驗。一直認為文字與音樂工作者其實都是另一種形式的運動員,都以自身肉體作為工具,把腦中抽象之物最大化,轉化表達給閱聽眾知曉。在這樣的比喻下,《溢出》是一場在夜間停車場的秘密鬥毆,我們都帶著故事而來,噤聲、關燈、把自己緩緩脫下放在旁邊,讓本能帶領我們重擊彼此,一直到眼角撕裂、下巴重擊地面,一直到在地板上喘息,讓黑暗如血如夜色如水滴從傷處一絲一滴溢出,讓疼痛代替我們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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