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陳昭淵(詩人)、朱嘉漢(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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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相對論》「你說的白是什麼白?」——朱嘉漢(小說家) VS. 陳昭淵(詩人)

上一集的《街頭相對論》,逗點編輯部把《夜讀巴塔耶》作者朱嘉漢、《深海作業》作者陳昭淵,一起關在黑暗無光的地下室,透過手電筒對談「眼前的黑不是黑」。就在他們離開黑色不見光的地下室之後,我們再請他們在陽光之下分享,生命中的黑暗感受如何轉化成創作的能量。離開地下室忽然變帥氣的變身魔法!不囉唆,街頭相對論,Battle!

▌透過創作與閱讀,定位最濃郁的黑

嘉漢:既然說到海,我們聊一下《深海作業》?對我來說,海洋的確是黑的,與白天夜晚無關,光亮的只有海面,以及淺淺那片能被光透的海。海的整體,無論在白天黑夜,本質是黑的。

昭淵:《深海作業》 那時候的中心思想,也就是想看看自己腦中那個最濃郁的黑是什麼,老實說我覺得我還沒走到最裡面,我應該還會繼續探索下去。你有到過心底很黑的地方嗎?

嘉漢:回想起來,我未發表的小說處女作的確是往很內心的黑暗處探索的,處理瘋狂、失語,甚至剛剛所說的宇宙的黑。但我好像還沒辦法在長篇小說的架構這樣處理。有可能是因為這太快會碰上意識與語言的疆界了。後來的兩本小說,第一本處理了「未寫、不能寫、無法寫」的黑,第二本以及接下來可能很多要處理歷史或人類社會中遺忘的黑。至於心底的,我猜想真的還沒想到小說的克服方式,就像巴塔耶的小說往往是寫不完的、斷尾的。

昭淵:「歷史上的黑」是比如你前面提到越南難民營這樣的主題嗎? 這種失落的片段或是避而不談的主題,若沒有人繼續討論,真的很可能在歷史洪流中被沖散。我想透過書寫, 似乎可以讓原本暗藏的歷史訊息,變成攤在陽光下的資料。感覺有點像電玩遊戲在探索地圖一樣,必須前往黑暗才能讓全貌顯現。《夜讀巴塔耶》也有點這樣的性質嗎? 就你探索的心得,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嘉漢:看樣子我好像悲觀一點,哈哈哈。或者某種程度上甚至是另一種表面的悲觀。實際上,包括我處理過的家族史為藍本的小說,我都知道無法處理的部分是遠遠大於可處理的。於是一個不是悖論的悖論,書寫的嘗試,是讓人感覺到那片黑有多麼地深不見底。書寫的光亮,力圖穿透,與其說是照亮,不如說是「照黑」,照著那片黑,讓人可以有多一點的餘裕,在茫茫黑夜中漫遊。或這樣說,書寫的光亮,是為了能好好在黑暗中探勘。黑暗沒有遮蔽什麼,它就是我想探索的事物本身。

昭淵:嗯嗯。

嘉漢:說到這個,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想到的不是抽象的概念,反倒是身體感。我覺得身體是感光的,不僅是眼球,而是全身,在黑暗中,是連皮膚都感覺得到的。不扯那麼遠,剛剛我們聊了心裡意識的黑、歷史的黑,或是語言啊、理智等等。但身體似乎也是也值得談,昭淵怎麼看待身體感呢?會有黑的感覺嗎?

昭淵:若談到身體與黑,可能有兩個面向:一個是在黑裡面的身體,另一個是身體裡面的黑。

▌以鉗形攻勢包夾我們的黑

嘉漢:兩個面向!我倒是沒想到,按這方式想好像很有意思。

昭淵:前者就如同一開始提到的,黑暗之中感官會變得清晰, 換句話說,黑暗之中身體是特別敏感的,這種很有反應(?)的狀態,對我而言也是性感的,因為在感官以極大值接收的過程中,同時混雜著未知的神秘性,當然也就有了刺激性,若那刺激會帶來興奮則結果是性感,但若那刺激幅度太大,可能會導致破壞,它剛好在一個邊緣,一條稜線上,不曉得下一秒會是高潮還是墜落。

嘉漢:性感嗎!嗯嗯。

昭淵:另外關於身體裡的黑, 我可能會比喻成黑洞或是無底洞,某種填不滿的渴望,無論是對於有形或無形的東西, 我們的心總是想抓住什麼,但問題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斷在變動,所以這樣的渴望基本上是無法被滿足的, 至少我現在還找不到方法滿足它。那你的身體與黑呢?

嘉漢: 撇開心理層面的「意識/潛意識」,光談人的肉體,就有很多不能夠控制的部分,譬如內分泌、心跳、體溫,得需要靠外力甚至藥物、飲食來控管。另外,若未經鍛鍊,可能身體也只有發揮一小部分的功能。包括感官,畫家或攝影家可以看見細小的顏色與光影、一瞬即逝的影像。或是不同專業領域能掌握的感官能力,能聽見細微差異的頻率與音色,能分析不同的味道、氣味組成,或是運動員對於身體的操控等等。想想,人的身體就是片黑暗大陸,生活常態讓我們遠離、陌生,將身體限制住、僵硬。

昭淵:嗯嗯,沒錯。

嘉漢:我想講講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開頭。就是開始在一個陌生旅館,半夜的失眠者的胡思亂想。在暗夜的孤寂中,回憶這件事本身是徒勞的,也容易被未知的情緒打亂。然後在輾轉難眠的翻身中,回憶不自主的到來,他說,就像阻隔著記憶的隔板暫時瓦解了。過往在不同房間的睡眠記憶在黑暗中喚醒。

昭淵:喚醒?

嘉漢:先不長篇大論,但是回想過去在不同的地方過夜,的確都很深刻。比起白天活動經歷得精彩,在這些不同地方的睡眠情景,閉上眼後、進入夢鄉,也留下相當豐富的記憶與感受。甚至有些文字,是在這種時刻自然產生的。

昭淵:那我問個比較日常的問題,你常常做夢嗎?是否也是常在黑夜中輾轉難眠的失眠者?因為我幾乎是不做夢的,躺在床上大概10分種以內會進入很深的睡眠,醒來就是早上,很少有夢的殘影。

嘉漢:好厲害。我睡眠算穩定,但經常做夢。就寢時,我經常處在半夢半醒之間,腦袋還在想事情,覺得是醒著,但是以經過的時間看來應該有睡著。總之分不太清楚。進入睡眠後會做夢,其實醒著的時間,散步或發呆時,白日夢大概也不會停。夢是我的生命時間以內的。

深海作業
作者、出版:陳昭淵

編按:本篇標題「你說的白是什麼白」,引用自蕭煌奇〈你是我的眼〉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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