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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笑之後無法言盡的空白,那是咆哮之後的顫抖——關於沈嘉悅詩集《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
在〈我想當一個有用的人〉一詩中﹐沈嘉悅這樣寫道:「我想當一個有用的人/一個有用的兒子/每天上班/可以告訴家人我/能夠活得很好/足夠老/老婆不會餓肚子」﹑「我想當一個普通的人/坐在沙發看卡通/看電視新聞跟購物頻道/聽總統與政客的發言/看商人對他們的遠景侃侃而談/不必也不會感到憤怒」
難道當個活得夠好、不會感到憤怒的普通人,就是有用的人嗎?呼應著詩集名稱與開卷詩的另一首〈飲料人〉是這樣寫的:「做一個有用的人往往/是別人的需求/你真正需要的是/找一個更有用的人/透過經濟與愛情/占有他」顯然服膺於資本主義的無感生活,並不是沈嘉悅所信仰的「有用」。
《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描寫了許多社會基層的人物與情境,透過草根的語言與意象,沈嘉悅在這些「無用」的人事物上,找到在憤怒以外更有溫度的著力點。本來這樣以社會寫實為主旨、政治意涵強的詩作,常讓寫作者困在憤怒與議題裡,無法在書寫中找到情緒外幽微的出口(雖然〈謬思女神〉讓我聯想起北島在〈回答〉中的詩句『我--不--相--信!』)但沈嘉悅並沒有踏入這樣的陷阱中,他比較幽默,比較在乎人。
除了社會性的主題外,《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另一個常出現的字眼便是「詩」。在〈謬思女神〉、〈我不喜歡楊牧〉、〈風和日麗〉這幾首「反詩」或「反詩人」的詩作外,「詩」亦是其它作品中偶爾竄出的鬼魅。在沈嘉悅筆下,「詩」是一座被詩人們建構出來的「楊牧式」殿堂。在這殿堂之中,除了有美學上的詮釋問題外,更有無法忽略的刺眼的階級光環。這階級是要繳費才能停的一格格的停車格(〈我不喜歡楊牧〉)是永遠風和日麗一、二、三成句的公園(〈風和日麗〉),卻也是無法賺錢的白日夢(〈許赫〉)與格格不入的文青印象(〈楊淳孝〉)。
在《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詩集最後〈南無大慈大悲沈嘉悅〉一文中,陳大中提到:『……但這種粗糙(有缺漏、跳接的語句)和精緻,在我看來都同樣來自於「晦澀的現代詩」……。』但在閱讀完整本詩集後,沈嘉悅卻讓我願意相信,在這些看似不夠精緻又不夠粗糙的語言背後另一種可能。例如〈便當盒〉一詩中營造的結尾:「都跟便當的飯粒/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通通都認得。」或者〈塑膠袋〉:「沒有毛的我天氣很冷/站在外面看」或〈蛋花〉:「分一個蛋花/給缺乏愛的/缺乏堅強的/給他蛋殼」……這些在嘲諷與指控中停頓的縫隙,是《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中最令我著迷的地方。對我而言,那是沈嘉悅終究選擇做為一名失敗的人(詩人)卻最成功也最聰明的地方。那是大笑之後無法言盡的空白,那是咆哮之後的顫抖——那是他的轉身,是一次設計精美的拙劣表演;是給他人的空間,也是他留給絕望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