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的家族露營,取自U.S. Forest Service- Pacific Northwest Reg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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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讀不讀得懂,跟海明威去露營比較實在——寫給高中生讀者

翻譯出版海明威幾部作品之後,遇見了形形色色的讀者,他們之中,有很多喜歡海明威的人勝於他的作品,「他是熱血大叔啊,超man。」有更多的人則說被高中老師逼著讀《老人與海》,因為那本書很勵志,「哪裡勵志?我根本不懂為什麼拚了半條命抓到的魚,要被鯊魚吃掉,最後留那副骨架要作什麼?」

在台灣,海明威的形象往往與《老人與海》中那位老漁夫重疊在一塊兒,大家對於他的印象往往停留在「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這句話。不知不覺中,他的作品也被貼上勵志標籤,當中的複雜性全被簡化了。

「海明威的作品不勵志?那不就不適合高中生讀嗎?」那位認定《老人與海》是勵志文學的高中老師這樣咆嘯著。

錯了,海明威作品超適合高中生閱讀!不過,前提是讀者必須先重新建構對海明威的認知:什麼硬漢啦、老人與海啦、熱血啦、冰山理論啦、諾貝爾文學獎啦,這些有的沒有的標籤,得一個一個全撕下來。

「可是《老人與海》是世界名著,還得了——」

「先別提《老人與海》,你就幫班上同學準備一人一本《我們的時代》,叫他們帶著書去山上露營。讓大人離他們遠一點,他們自然讀得進去。」

《我們的時代》是海明威第一本正式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那時候他才二十來歲,身體處於巔峰狀態,心智也還堅強,不曾經歷後來的風風雨雨,自然也寫不出《老人與海》當中那描述著人與生活反覆搏鬥的滄桑;但他已在短暫記者生涯見證過社會底層的黑暗,也曾接受戰爭洗禮,這些經歷幫他開了眼界,理解世界的運作往往帶著矛盾——年輕人最能感受、體會的那種——世故的老油條們最喜歡掛在嘴邊的禮貌與秩序,在他眼中都是虛偽。海明威不控訴,只是張開眼睛細密觀察,用冷靜簡單如新聞報導的文字,把那些人生片刻記錄下來。

《我們的時代》中,有許多速寫式的段落,多數篇章裡幾乎沒有完整收尾,對於一般習慣故事要有起承轉合或是完整論述的讀者來說,或許是一大挑戰。但若你願意把自己當作是永遠「在路上」的海明威的同伴,隨著他一同撞進他者的生命場景,理解海明威只想帶你經歷眼前一切,卻不想逼你接受他的說法,這一切也就不那麼難了。

對我而言,《我們的時代》有可能便是年輕時的海明威,對這個巨大的世界所提出的質疑:在〈某事告終〉與〈三日大風〉裡,主人翁尼克想搞清楚長大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在〈一則很短的故事〉中,姐弟戀的弟弟還來不及搞懂愛人口中「這是小男孩小女孩的愛」,就狠狠被甩。對於家庭的構成與懷疑,具體呈現在〈醫生夫婦〉、〈艾略特夫婦〉、〈雨中的貓〉之中。而他所目睹的社會殘酷,與這一整個世界加諸於血肉之軀的暴力,則被寫入〈士麥那碼頭上〉、〈印地安人的營地〉、〈革命黨員〉、〈我的老爸〉、〈鬥士〉以及置於各篇章前的短篇速寫中。而年輕的海明威,對老舊、傳統世界的憤怒,尤其表現在〈軍人之家〉當中。

年輕的生命,對於世界有些扭曲的樣貌所提出的疑問與憤怒,不一定找得到對應的答案,而收尾那兩篇〈大雙心河(一)〉與〈大雙心河(二)〉,或許體現了海明威迷惘時的作法:尼克獨自上山露營,在大自然裡面重新尋找自己與世界的聯繫,重新理解身而為人的使命。

「使命你個頭!高中生的使命就是學測,我們就是要教他們『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這樣才勵志!」老師又亂入了,神煩欸他。

想被鼓勵很簡單,上Peter Su的粉絲團就能獲得很多正能量,我也常常去按讚。但與其激勵他們「學測這條路踏上了,跪著也要走完」,不如好好告訴他們,生命當中有陰影再正常也不過。

「可是——」

「我們從不需要讀懂海明威,正如我們從來不需要讀懂一本書。但若你遇上迷惘的年輕生命,請把海明威的第一本書交給他,告訴他曾經有一個人和他一樣迷惘,一樣孤單,讓海明威陪著他在大雙心河釣魚露營,這樣就夠了。」

海明威小物:獵槍

獵槍,是海明威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玩具。每當他舉起獵槍,瞇起眼睛瞄準,眼前的獵物——無論是小鳥或是他長大後在非洲遇上的水牛和獅子——便成為與他平等的對手。打獵讓他感受到生命的真實重量。後來,他把生命活成一把獵槍,永遠瞄準著前方的獵物,一輩子在競爭當中度過,直到有一天,發現阻礙腦中思想的便是這一副血肉之軀,才在無數失眠夜晚反覆沉思後,決定最後一槍結束生命。最愛的玩具成了兇器,很諷刺,但也很海明威的調調……

 

適合高中生閱讀的海明威其他作品

《我們的時代》:

其形式、語言如今看來,仍然新穎無比。破碎的速寫像是被砲火燒過的新聞報導,短篇小說則見證大時代的殘酷。建議搭配搖滾樂或饒舌歌閱讀,徹底感受潛伏其中的暴力,以及足以與其對軋、充滿爆發力的青春能量。

《太陽依舊升起》

有可能是海明威最好的作品。無法人道的男人,愛上內心破了洞、渴望在他人擁抱中得到真愛的女人,這一段註定悲劇收場的愛情,有沒有扭轉的機會?海明威以生理及心理傷痕作為隱喻,探討幸福之不可求。讀完會「唉」。

《老人與海》

年輕讀者先不用急著讀,可以先讀《從男孩到男人:尼克亞當斯故事集》或《戰地春夢》等書。等有一天,覺得骨子裡堆積著疲憊,再搭配《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或一杯烈酒,慢慢讀。

適合高中生閱讀的,與海明威風格相近或有關的作品

《老爸的笑聲》(卜婁杉著,陳夏民譯,逗點文創出版)

菲律賓小說家卜婁杉的人生後半段遭遇,與海明威相符。兩人在美國白色恐怖時期,被認定是共產黨員而遭受政府監控,也都以公開投書、文字去反抗壓迫。兩人的作品風格也相近,皆以簡單文字與中性描寫,去呈現出生活中的不安。《老爸的笑聲》帶著濃濃自傳色彩,其中喜劇場景不斷,年輕讀者讀了會大笑,世故讀者則會在笑完之後,隱約看出其中的殘酷與不堪。書中〈老爸的榮耀〉有一鬥雞場景,與《太陽依舊升起》的鬥牛場景隔空呼應,令人讀了膽顫心驚。也建議搭配王禎和的《玫瑰玫瑰我愛你》一起閱讀。

《冬之夢:費茲傑羅短篇傑作選》(費茲傑羅著,劉霽譯,一人出版社出版)

海明威與費茲傑羅在巴黎相逢,相知相惜之際,也有了競爭關係,成為彼此最好的朋友與最強的對手。費茲傑羅的創作風格,與海明威完全相反,海明威鮮少使用繁複的形容修飾,盡可能刪去不必要的部分,把提供給讀者「腦補」的細節全部藏進文字隙縫。費茲傑羅則完全相反,他使用華麗的修飾句法或形容詞,鉅細靡遺地建立起故事場景,讓讀者感受到大時代的繁華,卻也在結尾一刻,以幾個句子,輕鬆摧毀原本壯麗的場景,揭露出一座空心之城,逼讀者目睹紙醉金迷世界中最蒼涼的空洞內裡。海明威曾這樣形容費茲傑羅,「他的才氣有如蝶粉在蝶翼上畫出的斑紋,渾然天成。」比對兩人後來形同陌路的人生際遇,這句話如今讀來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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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獵圖片Guns and gunning,取自Internet Archive Book Images
原文刊載於《聯合文學雜誌》2016年8月號第38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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