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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才算是正常人的正常生活?——觀賞楊景翔演劇團《單身租隊友》
《單身租隊友》描述三名單身室友彼此扶持面對性向、孤獨死與貧窮的恐懼,深厚友誼卻因其中一人即將脫單,而面臨了劇烈的考驗。這乍聽之下非常《六人行》,實際上編劇也透過情境喜劇式的快速節奏與笑點,一面推進情節,同時埋下新梗,留待劇末一連引爆,讓觀眾大笑的同時,情緒猛然遭受一記直拳,心疼落淚。
劇情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所有的角色都有真實工作,有同志警察、被婚變的剪接師,也有為熱血沖昏頭而永遠賺不到錢,甚至為男友做白工的健身教練。每一個人的行動都有完整的職業背景支撐,人生擁有厚度而且不會逾越其本分。其二是整齣劇雖然討論何謂「正常人值得擁有的人生」,也把政治正確的概念化為台詞讓演員掛在嘴邊,卻透過翻轉刻板印象以及亂入的劇情變因,讓角色「不得不」政治不正確,呈現出人生中無比荒謬、殘酷的一面:又仁所飾演的同志警察升官後,被帶到異性戀酒店慶功的段落,無比血淋淋,卻又讓你大笑出聲。慘。
生活化的劇碼,最忌諱的是觀眾意識到演員在演戲,而《單身租隊友》的演員們應當都是一時之選。康康飾演的阿逼是幹話王,講幹話時的自戀表情非常細膩迷人,反映先前漫才演出的功力累積。其劇中女友丹丹則幾乎是為Lulu量身打造的角色,一個傻傻往前衝的溫柔甜心,又同時保有某種複雜的暗面,把為愛盲目卻又深怕遭受親友訕笑的不服輸心情演得極好。林家麒飾演又仁暗戀的警員Michael,同時也扮演許多功能性角色,雖然多半驚鴻一瞥,但口音的變化掌握也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其與Kim的幾場對手戲,是化學變化頗高的段落。又仁飾演一名深櫃同志警官,其在娘與man之間的游移已是專業等級。這個角色的存在,本質上很容易樣板化,但又仁透過生活化的演出方式以及適時的髒話咒罵,靈活演出了一個時時刻刻都在偽裝,卻總在關鍵時刻不小心漏餡的角色,十分討喜。
Kim飾演的凱莉是層次最複雜的角色,戲分上也最為吃重:一名被拋棄婚變而幻想凍卵生子的獨立女性,又是為追求工作表現而走火入魔、憤世嫉俗的剪接師。當我們為了她的遭遇而大笑或是哀傷時,她隨即打破第三面牆與觀眾掏心掏肺,而她在轉換心情後決定換裝參加快速相親,成功從一名魚干女化身為類似百老匯歌舞劇的迷人女演員的變身段落,讓人念念不忘,回味無窮。最後那一段獨白難度極高,能夠完成都要拍手叫好。可以三八可以很正,可以瘋魔可以卑微,程鈺婷絕對是本場演出的MVP。
我個人對《單身租隊友》讚譽有加,有可能立基在於其對諷刺與幽默自嘲的誠意。我們身處的時代,創作者(或公知)動輒把進步思想或扁平的正義化做激憤言詞或影像,逼迫眾人進入非黑則白的框架,進行沒有選擇的選擇。但看著舞台上的小人物們,他們得為了薪水而咬牙苟活,甚至必須踐踏同類才得以出線獲得升遷,你才能深刻理解,這世上存有一種無法被言說,只能被體會的隱忍的委屈。而品嚐其苦澀滋味的角色們(其實那就是我們),都沒有錯。
難道沒有不好的地方嗎?嗯,我很喜歡這部舞台劇,但有些地方(雖然加起來沒有一兩分鐘)我無法理解:轉場時有許多讓角色打破了線性的敘事狀態而彼此在舞台上交錯的設計,有些令人拍案叫絕,但有幾個讓人立刻意識到邏輯上的奇怪,頓時出神。但這並不妨礙觀賞,說不定也埋下了再看一次的念頭。
《單身租隊友》是層次豐富、感情真摯的喜劇,如果你生活苦悶需要一笑,請直接出發,絕對是適切的選擇。當然,期待你笑完哭完,還能抓到那麼一絲弦外之音,回頭想想什麼是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們是否也正常地、有尊嚴地活著。
劇照:楊景翔演劇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