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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許是我們離《美麗新世界》最近的時刻」——《美麗新世界》導讀
◎楊勝博(科幻評論家、研究者)
「歐威爾擔心我們會毀於自身所惡,赫胥黎害怕我們會毀於自身所愛。」
──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
赫胥黎《美麗新世界》和歐威爾《一九八四》、薩米爾欽《我們》並稱三大經典反烏托邦小說,後世的反烏托邦作品如《華氏四五一度》乃至《飢餓遊戲》,其中的世界觀,大致不脫這些作品的範疇。
有趣的是,若將《美麗新世界》和《一九八四》兩相對照,我們會發現:如果說《一九八四》的未來社會,是透過嚴密監控、思想控制、情感壓抑加上氣化極刑,藉由施予痛苦讓人民服從的極權社會,那麼《美麗新世界》則是沒有監控、沒有極刑、解放情慾、消除血緣、家族等紛爭根源,藉由給予幸福糖衣讓人民服從的人造天堂。
赫胥黎創造了一個無憂無慮、所有人都能感到幸福的世界。在出生之前,所有人都被決定了未來,依照經修改篩選的胚胎素質,建構了無可更動的固定階級,從小的教育灌輸,讓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階級才是最幸福的一群。在這裡,沒有戰爭威脅、沒有家庭問題、沒有垃圾蚊蟲、也沒有任何人會衰老,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感官享受,滿足人們最原始的內在衝動。
即使有煩惱,來一片政府配給的迷幻藥劑「梭麻」就能解決,不快的情緒都會轉瞬而逝——如果不能,那就來兩片。
即便他們當中有人見識到新世界外的原始生活,卻對於充滿著痛苦與不確定的世界難以接受,一心想要回到美麗新世界。一如電影《駭客任務》的片段:一名角色明知在網路世界中的生活全是虛構之物,卻仍為了那口帶有虛擬香氣的數位牛排,選擇背叛了自己的人類夥伴。
他的選擇不難理解,既然有更容易獲得幸福的方法,為何需要和全世界對抗?面對痛苦和顯而易見的高壓統治,人們的反抗情緒自然因此高漲,面對原始欲望能輕易獲得滿足的社會,反抗的意願可能蕩然無存。
一如現在,智慧型手機的普及,讓人們更加容易獲得滿足,因為所有的娛樂都變得如此輕薄,無論是臉書或是抖音上的影片,使用者滑動手指,就能輕易在影片和影片之間游移,一路滑動總會看到感興趣的影片,輕鬆獲得簡單的快樂。
然而,所有的瀏覽內容、購物選擇與觀影偏好,都變成了商品本身,讓能夠取得數據的企業有了操控世界的本錢。一如布特妮.凱瑟在《操弄》一書的分析,人民的意志如此輕易地被鼓吹動搖,藉由針對使用者偏好,製作投其所好的廣告文宣,潛移默化或是喚醒他們內心的優越與恐懼感,甚至讓人們相信這是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想法,從未被他人所動。從而改變了選舉的結果。
選擇推廣對社會更有利的政策,遠不如鼓動人們內心深處的歧視與偏見更受歡迎。許多仍待解決的人權問題、汙染議題的報導,對大眾來說,也遠不如一則動物趣味影片來得重要。因為,沒有痛苦、沒有煩惱、只有歡樂的美麗新世界,遠比所謂自由世界更讓人嚮往——
也許,現在是我們離《美麗新世界》最近的時刻。
那也是讓我們在這個年代,重新閱讀《美麗新世界》的最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