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終之際，各行各業常想用一句話總結一年來的甘苦，而最常聽到關於出版業的評語，莫過於「出版寒冬」、「夕陽產業」之類。

或許已經聽到無感了，也或許是知道再怎麼抱怨討拍也於事無補，這類說法，很少出自真正身在出版業界努力的人們嘴裡。不僅如此，比大出版集團更難獲利的獨立出版，竟在這看似凜冬的時刻紛紛崛起，各自揮灑之外，更合縱連橫，想出各式各樣令人驚嘆、莞爾，或忍不住起立鼓掌的新型態合作。

今年，逗點文創結社已經走過九年時光，總是和逗點一同創造出許多話題企畫的一人出版，更邁入了十周年。這兩個獨立出版的負責人陳夏民與劉霽，在人們早已高喊不景氣的時候投入獨立出版，直到現在，那些不看好的聲浪也並未平息。我們不禁要問：他們還相信當年的初衷嗎？今年，他們又有什麼不一樣的計畫？

收回四處探索的觸角，能量回流

逗點2018年出版了13本風格迥異的好書，觸及各個層面的議題、文類與需求，幾乎都深獲好評，其中謝凱特《我的蟻人父親》更榮獲2019台北國際書展大獎「非小說獎」首獎；一人承繼了劉霽的個人從容風格，整年只出版兩本書，但仍以《妖姬．特務．梅花鹿：白虹的影海人生》獲得2018年Openbook好書獎「美好生活書」獎項。他們兩人一動一靜卻彼此互補的超強能量，不容小覷。

綜觀他們的生活，已經遠遠不是一般想像中「獨立出版」的不食人間煙火形象，要做一個真正的而非貶義上的文青，付出的時間金錢心力，甚至以此換取的失望與落寞，較之他人更甚。他們沒有時間玻璃心，必須用非常實際的計畫與行動來灌溉夢想，甚至支撐他人的夢想。

「今年，就是把原來放在逗點以外的心力拉回來，開始運用這些年在各個夥伴與場域學習得到的能量，來壯大逗點。」

陳夏民說，從2018年開始，他已經積極地建立起「逗點系統」，讓逗點不再只是一個出書的出版社。行銷方面，除了臉書粉絲團，他更積極運用觸及年齡層更低的Instagram，以主題性的圖像搭配簡單文字訪問，讓大眾以為總是落落長的深度專訪，也可以在手機上滑過就快速留下印象，並以不露臉的彩色照片與露臉的黑白照片，收納逗點的讀者與合作夥伴。而在Instagram上已經默默進行好一陣子的普魯斯特問卷，也為逗點和讀者建立了買書看書以外的強大連結。

他更計畫在2019年第一季完成逗點網站改版，除了將從前四散在各處的文字與影音專訪重新整理與曝光，成為一個重要資料庫以外，更要強化媒體功能，將單純的書本內容，轉化為更多元的呈現，重新回應書本。這個想法聽起來很玄，其實很多事，他在2018年已經動手開始做：例如「逗點學校」中深受好評的「夜讀巴塔耶」系列講座，搭配《眼睛的故事》與《聖人・死神》這套巴塔耶前衛小說集，作出了「以內容回應內容」的初步嘗試，而這些珍貴的嘗試也都將整理下來，成為逗點網站上的內容，甚至作為往後在其他圖書館或相關場域重複運用的重要基礎。

閱讀珍藏兩不誤的新型出版策略

陳夏民想做的事很多，心很大，面對出版業的寒冬還是夕陽什麼的，他縱使最有資格抱怨，卻幾乎沒有心力花在嗟嘆上，總是忙著下一個計畫。即使作為他的合作夥伴也總是目不暇給，老是有種「什麼？你怎麼跑去做這個？什麼時候開始的？你哪來的時間？不是說好要休息嗎？」這樣的驚詫。最好的例子是，在2019年初甚至更早，他已經在規畫2020年的14本全套《綠野仙蹤》。

「你不是已經出過了嗎？」

「當時只有一本，但全部有14本啊。」陳夏民笑著說。「所以才會拖那麼久。一整套的成本實在太高，可能會考慮募資的形式。」

這麼刺激的出版計畫，難怪要從長計議⋯⋯不過，等等，那2019年的出版計畫呢？

經過幾年的嘗試與調整，陳夏民已漸漸摸索出屬於這個時代的出版策略：逗點未來的出版品都將大幅調整紙本印量，以少量印刷搭配電子書的方式推廣行銷，真正做到「方便閱讀、適合珍藏」的核心概念，將有限的紙本預算用在刀口上，維持住逗點出版品向來極高品質的設計裝幀。

新的一年，有幾本不得不提的重量級續作：《地表最強國文課本》第二冊在千呼萬喚下終於交稿、伊格言繼《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之後讓讀者翹首盼望許久的第二本詩集，還有以長篇小說之姿重出江湖的《蔣公會吃人》續作。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經典譯作是逗點的強項之一，今年除了要讓愛倫‧坡與芥川龍之介這兩位大師跳脫無聊想像，也將為讀者引介《黃衣國王》（The King in Yellow，暫譯）這個在無數小說電影中總是扮演大魔王的邪惡原型！

一年兩本的一人出版

去年出了兩本書，今年還是打算出兩本書的一人出版社長劉霽，言簡意賅地表示：「今年確定會出的就兩本翻譯作品，一本是美國殺人魔，一本是很厭世的小說集。」

這位出版社社長真不知道該用佛系還是用空靈系形容──難道就不能多說一點嗎？那本厭世的小說是怎麼回事？

這本被形容為厭世小說集的《一切破碎，一切成灰》（Everything Ravaged, Everything Burned，暫譯），作者Wells Tower是一個有點謎的人物，出書時曾獲得美國文壇的強烈關注，但這位備受矚目的作家卻似乎不眷戀這些讚揚，行事低調且產量極少。小説集每一篇故事都著力描寫一種當代的「人際關係」，卻在書末的最後一篇突然亂入一篇維京海盜故事，這天外一筆不僅更為突顯書中每篇故事所展現的西方文明現況，也使整本小說更為完整而畫龍點睛。

「我一看到就非常喜歡，簽下來好一陣子了，想說今年也該出一出了。」不得不說，照劉霽這種和作者還真有點像的個性看來，台灣沒有比一人更適合這個作者的出版社了。

獨立出版的南向計畫

聊到翻譯書，陳夏民想起在法蘭克福書展上，因緣際會「經過一個新加坡出版攤位就翻翻看」結果立刻決定簽下來的緬甸小說，那是一家新加坡的獨立出版，蒐集了東南亞各地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集結成套書，每一本都金箔般既薄又精彩，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雖然因為成本太高，沒辦法整套書版權都簽下來，但我希望能用這本緬甸小說讓讀者開始嘗試比較少接觸的這些國家的文學。」陳夏民眼睛發亮地說。「我也想到，我還可以把台灣很好的東西，也介紹給那個新加坡出版社，甚至更多亞洲國家的讀者。」

這個交換版權的想法於焉萌芽，將台灣文學藉由各國獨立出版之間的交流推向國際，也成為獨立出版聯盟的未來期許。

「賣書」與「辦展」之間

關於即將到來的台北國際書展，獨立出版聯盟這次再度不負眾望，以「讀字上雲端」的視覺主題，搭配「書展中的小書展」概念，捨棄了書展裡各家出版社都想要的中心位置，移到更有發揮空間的書展邊緣，擴大規模，以五個小櫥窗包圍獨立出版聯盟的新配置，實驗「合展」與「獨展」的各種可能，並加入了「真人圖書館」的創新做法，甚至奇異果文創還計畫推出一個小精靈來當吉祥物！

最令人摩拳擦掌期待著的，莫過於這次新加入的新夥伴「梅林鬍子實驗室」開發的互動裝置。這個AI詩人Muse，在網路上已然小有名氣，也曾在詩歌節亮相，但這次又新加入了不一樣的元素，讀者將可以在現場拍照後，現場得到一首屬於自己的詩。

在不斷驚嘆「這想法未免也太獨立出版了吧」的時候，陳夏民與劉霽也解釋，這些每年不同的想法，其實都不僅僅是為怪而怪，而是希望藉由摸索不同的可能，來改變台北國際書展往年給人「大賣場」的感覺，捨棄一些「賣書」的可能，突顯「展」的概念。這個想法，正是他們長期以來所努力的，期待「每個攤位都是讓人眼睛一亮的展區」，而非永遠只有讀字系列獨自成為少數的亮點。

他們的十年出版路

曾經一起創下台灣首次跨出版社「午夜巴黎計畫」的陳夏民與劉霽，走過多年，認識的人更多，跨的界更大了。除了黑科技般的互動裝置，他們愉快地說起與飛文工作室的最新合作，不免眉飛色舞。這本將由飛文工作室出版的新書，由飛文負責人之一林峰毅創作內容、逗點文創陳夏民編輯與撰寫文案、一人出版劉霽校稿，等於一本書是由三個出版社聯合出品。

「這其實回歸到我想要開一人出版時最開始的想法耶。」劉霽說。「一人出版，不是只有一個人，而是因為一個人，所以更容易和周邊碰撞出更多可能性。」

分別邁向第十年與第九年的一人出版、逗點文創，能走到今天仍有讓人年年期待的創意，靠的不是隨波逐流或死守執念，而是在千變萬化的讀者喜好、市場趨勢中，把握原則並願意彈性調整。比如說理解電子書與紙本書之間各自的優勢，進而調整兩者比例以取得平衡及最優品質。

作為愛書人，多麼慶幸在這已被看衰十數年的出版業凜冬日落時，仍然看得到繁花盛放，百家爭鳴的出版集團與獨立出版各自展現優勢，獨舞時展現強烈性格，共舞時激盪燦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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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錄於《文訊》雜誌400期（ 2019.2）封面專題「一頁知年－－預約美好一年的文學手帳」。

文字：劉芷妤
攝影：林永昌
書影、書展照片提供：獨立出版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