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森與段戎都還是在大學就讀的年輕詩人，兩人於2019年分別推出詩集《灰矮星》、詩文子母書《音癡》，並以「書寫傷口，讓光進來」，於2019年12月28日，在詩生活─詩人雜貨店，對談內在寫作的模式，以及生活、情感的諸種焦慮⋯⋯

▉從流行音樂裡，延伸創作詩歌

段戎先談《音癡》的前身，乃是她自費、限量100本的《歌詞學》，收錄了20首詩，原是她在IG連載的系列作品，「《音癡》一樣是針對流行歌寫詩，算是承接了《歌詞學》，裡面是有關流行歌、音樂和我生命的連結。」自承音感很差，對旋律超無感的段戎，明白地講：「對我而言，歌詞並非流行歌的附加。《音癡》除了直接描述本人就是音癡外，核心概念就是我在乎的是歌詞，那才是重點。旋律、編曲或樂器，沒有那麼吸引我。」

《音癡》大略分為兩種寫作，其一是寫別人的故事，填進自身想像，其二是源自段戎的生命經驗。此書收錄47首詩、17篇短文，段戎說：「如果我使用他人的故事，也一定是因為有共鳴，帶著自身的片段。我相信，同一個載體裡面，可以轉嫁不同的體驗。短文則全部都是我的真實故事，也暗暗對應前面的某17首詩，獻給人生的某些片段。」

每每在聽完歌以後，段戎內心就會上演小劇場，聽出自己的千頭萬緒，在簡短的歌詞世界裡，另行填滿血肉。譬如陳奕迅〈好久不見〉，她的想像故事是一名高瘦男子，前往咖啡館，瞧見前女友和新對象在裡面，十足偶像劇場景，而歌是他的內心獨白。抑或魏如萱〈星期三或禮拜三〉無比觸動她，段戎指出是因為某日，她到圖書館唸書，跟她偷戀的男生一起走回家，同行一段路夢幻異常，她渴望活在那日的循環，回到那五分鐘。於是，段戎寫成短文，也寫出〈節點〉這首詩，「其實，當下的情景很普通，但書寫好像都是在腦補和幻想啊，尤其是感情的部分。」

柏森聽著段戎分享，直呼好少女漫畫啊，唯她實誠地說道：「很多自以為浪漫的畫面、動作，都是一廂情願的誤解。」喜歡星象、看天空的柏森提到《灰矮星》中的〈獵戶或小熊〉，也是她真實的經歷，在深夜時分，她孤伶伶離開對方的住所，抬頭望見滿天的星星，腔調裡都是傷懷：「我心知肚明是不會有結果的戀人，一切終將結束，但還是情不自禁的吸引，像是自毀，直入黑洞。當時，獵戶座很大，就在我的正上方，獨自面對這麼浩瀚的場景，非常悲催。」

因為詩歌總是源自於感受悲痛，致使柏森無法讀自己的詩歌，那些裸露的情感，讓她傷苦。柏森自言，她的時間軸像是壞掉了，總是會不斷回播，會突然回想起來自以為已經遺忘的往事，「我不記得事件的本身，只記得當時的感受，因此覺得彆扭。」她苦笑著說：「年紀愈輕，愈敢大聲說愛。現在長大了，好像會忘記愛是什麼模樣。」

▉寫作是捉迷藏，是開啟感受力

「《音癡》是為我的人生註解，也是重建自己的信心。」段戎表示，高三時她自告奮勇為畢業歌寫歌詞，極其用心，不願走夢想、勇氣的老調陳腔，但最後的徵選，學校方面仍然選擇了以好聽旋律為主的歌。她不免對自己的喜好與能力抱持疑慮，包含日後赴美國求學，身處偏見與歧視的環境裡，也都有各種不安、焦慮。段戎語音鏗鏘有勁：「但只要我開始書寫，所有的懷疑就消失。我沒有必要覺得自己奇怪，就算跟主流不一樣，也沒有關係。我的語詞感受力比較好，我應該相信自己的音準。」

大二升大三，段戎完成《音癡》，但大三時期，面對商學院的市儈環境，每個人都在激烈競爭誰可以到更好的公司競爭，她分外焦慮，感覺自我迷失，好像得要拚命捉住潮流，證明自己能生存在商學世界裡，自然無法回到寫作的狀態，彷彿缺乏感受力。段戎掏心掏肺地講：「但寫作真的需要感受力。以前寫的量很大，長大後，面對工作、社會，好像心思得要放在自己不擅長也不喜歡的東西上，必須加倍用力才能跟得上周遭變化，只好把其他的感官關起來，寫作能量很容易低迷。我滿擔心真的出社會後，無法寫作。」

尤其是段戎剛經歷完兩個月的實習，「我並沒有討厭工作、同事或主管，而且也只是暫時性的兩個月上班生活，就覺得被困在籠子，不知道如何逃出。如果真的變成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重複5、60年，感覺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變得厭世的段戎於無聊或機械化的工作中，試著在一成不變中找到樂趣，譬如便當比較好吃或公司請吃午餐，「好像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那些小事。可是必須仰賴小確幸延續生命的意義，也讓我覺得悲傷不已。」

置身於群體，尤其是準備脫離保護圈，進入未知階段，也讓柏森時刻感覺焦慮和不確定，「終於可以理解大人們為什麼都不喜歡自己的生活了。」眼神黯淡的柏森，腦袋上像是插滿著問號，她持續思考著，究竟生活不斷重複這件事，是無趣，還是穩定呢？被固定住的日常狀態，她可以適應嗎？要做什麼樣的準備才能踏入社會？凡此種種。

柏森赤裸著自身的情感說著：「最近，作品的產量變少，情感好像也沒有那麼澎湃，感官好像封閉起來，令我焦躁、迷惘。但我會一直追問自己，究竟現在是誰，能夠做什麼？而寫是我唯一可以抒發、說話的方式，它是不會被消弭的。」

「而詩歌是我的樹洞。」段戎如此表白，雖然年紀略增，如今多了一些包袱，有時會怕別人讀到自己在寫他們，「真的被發現了，會想要原地死，但寫作時我往往是不顧後果的寫，不會預想反應。寫詩是最隱晦的表達方式，它自帶含蓄的層次，對方無法窺見全貌，就像我寄出了一封空白情書，裡面充滿情感，但真正的內容是看不清的。」

柏森很能體會段戎的感受，那種想要讓對方知道，但又不想要她曉得自己究竟發生什麼事。柏森直言，《灰矮星》裡的傾訴對象總共有四人，但她將之匯集同一種形象，「我不願意清楚地敘述，喜歡讓意象有各種猜度的可能，好隱隱勾起記憶的鎖鍊，那就像在捉迷藏。同時也是我想說，現在過得很好。因為如果我寫得出來，就表示自己已然度過那些艱難與痛苦。」

音癡
作者：段戎
出版：斑馬線文庫
定價：3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