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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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可能被放生——陳育萱、陳夏民談男人與黑狗的寂寞故事

2月23日周日下午兩點,彰化紅絲線書店陸續湧現人潮,這是小說家陳育萱推出《南方從來不下雪》之後,在家鄉舉辦的第一場新書發表會,邀來出版人亦是本書共同編輯陳夏民對談。除了忠實親友團前來,亦有不少新讀者表示只要書店有活動就會參加,展現紅絲線書店在彰化的號召力。書店外的真實世界,傷害與殘酷未曾停歇,在創作中觸及這主題的二人,開始說起書中人物、動物與記憶傷痕的關係。

男人與黑狗

對角色來說,小說情節蘊含殘酷,而之於小說家而言,跳脫上一本框出的舒適圈亦是殘酷的。陳育萱在高雄居住的數年間,不少大型公共建設竣工,某些空地迅起高樓,翻新的港都景觀另一暗面是拆除和汙染,生存其中,她慢慢察覺到高雄人長年與意外和傷害同在。

傷害,也是陳夏民創作中的主題之一。長年寫散文的陳夏民,雖然看起來只是寫下在世界上遭受小小苦難的經驗感觸,卻因為太貼近自身,成為極耗心力的事。擔任《那些乘客教我的事》編輯也是詩人的達瑞,曾在該書發表會現場問過陳夏民:「這本書中,有沒有什麼乘客還沒上車?」他第一反應的答案就是陳犬——他在花蓮求學期間所收養的一隻流浪黑狗。陳犬曾經陪伴當時肥胖又孤獨的陳夏民,走過一段身心復健的歲月,儘管相濡以沫,人狗之間的故事卻無法延長,更沒有續集,徒留遺憾的結局。

因為陳犬,陳夏民對以老人和狗為主題的〈放生〉頗有共鳴,小說初始搭建的場景是老人在高雄市區搭上公車,目的是帶這隻黑狗到海邊放生,「這非常歐洲電影。」不過,情節的悲傷基調令陳夏民不禁提問:「看得出這位老人與狗之間有極深感情,他為什麼決定放生這隻狗?」

陳育萱表示,這是一篇關於遷徙、噤聲、遺棄的故事,故事起點是年少的鄧文成,當年遠離飽受飢荒的家鄉,投身軍旅,跟隨孫立人將軍。從軍期間鄧文成帶著一隻黑色軍犬一起執行任務,軍犬卻在戰爭期間為拯救他而死,這件事在他心中蒙上陰影。好不容易在邊境戰役中大捷,卻因大時代變局,必須跟隨國民政府來臺。在高雄眷村落腳,娶妻生子,平穩生活沒多久,村中匪諜案讓人人噤聲。因為這件事,鄧文成和子女關係也變得疏遠,直到兒女外出讀大學,妻子建議養一隻狗,這隻狗才為夫妻倆的晚年帶來一絲慰藉。然而,都市更新的巨輪輾過,他不得不帶著狗兒住進公寓。人情味淡薄的公寓生活,讓一人一狗飽受鄰居惡意嗆聲,在這情況下,他終於下定決心要放生與自己形影不離的狗。


陳夏民

誰都可能被放生

陳夏民認為這件事帶有重要意象:「那隻黑狗某種程度重疊了主角鄧文成,這位老兵也是被政府放生的小小黑狗。人跟動物的緊密關係來自於人給動物的愛,也會讓動物很直接地把感受到的好壞傳達給主人,相比之下,人與人之間好像就無法這麼緊密的連結,不少人會選擇從動物身上獲得慰藉與愛,想想真是滿寂寞的事。」

對於陳夏民的詮釋,陳育萱提出「分靈體」的概念。陳夏民回應,這好比《那些乘客教我的事》的寫作概念是假設所有人同在一艘太空船上生存,沒有人能下船,也不能選旁邊坐誰,這種身不由己的感受,透過描寫不同乘客這件事,把自己跟他者之間可能有的連結寫下來。表面讀來是別人的故事,其實陳夏民假借了他者的遭遇,透露深藏的心事。人活在世界上的孤獨感,讓陳夏民設想星球上不知何方存在一個雙胞胎,能與自己同哭同痛,「想像在浩瀚的世界中,我不是唯一痛苦的人,感覺就好多了。其實不論是散文或小說,寫作者都會希望自己筆下的人物不只是存在於故事中,也希望在現實狀態中也可以對應到一個寂寞的人,或有需求的人。」

被喧嘩人潮包圍的人,或許最為寂寞。〈放生〉裡有一個旗海飄揚的場景,主角鄧文成身處其中,聽著旁人激動呼喊。他曾被政府丟到邊境打仗,沒死成,回來成為英雄,可是時間過去,在浩瀚的旗海中,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尷尬的存在。陳夏民提醒,「不管你是哪種政治選擇的人,殘酷的地方是,當你以為找到歸屬,過了幾年,你就會忽然被掃到旁邊去。這篇讀起來的感覺會讓大家都可以變成鄧文成,都可以是那隻黑狗,在某個場合中,就被放生了。」透過文學,讓人有機會「感同身受」格外重要,不論是無能為力或殘酷傷害。

翻玩雪花球的那一隻手

溫柔潔白的雪花,不挑選受眾降落,雖然公平卻也無情。陳育萱從《南方從來不下雪》書封設計玄機聊起,「封面渾圓的紅色色塊使人直覺聯想高雄與太陽,充滿熱度。卸除書腰之後,太陽彷彿擁有基座,搖身一變,它是聖誕節的雪花球,引人產生浪漫想像。可是浪漫又會被灑落四周的白色斑點轉出其他聯想,冬天到了,落雪覆蓋大地,四季循環無法阻止,自然界漫天蓋地的雪與人造雪花球中的雪,結合為殘酷的暗示。」

《南方從來不下雪》在自然空間中的下雪場景有兩處,一是陽明山上,一是高雄市區拉瓦克部落,都市原住民小孩誤以為屋外降下的是雪,天真地觸摸,卻嗅到惡臭。這個場景也曾發生在印度教第二大聖河中,大量含有高濃度重金屬「氨」的廢水流入河川,形成消不掉的白色泡泡,對人體產生巨大毒害。類似的場景與悲傷彷彿訴說著,當你越是天真良善去擁抱,通常越會被毒害得更慘。

陳育萱以〈歸位〉帶出都市原住民青年張世祺的存在,一位眼看即將擁有穩定公職的少年,期待逐年賺取旅費,有朝一日帶vuvu(他的奶奶)回部落,微小簡單的願望卻不幸遇上那場驚天動地的氣爆。這個角色單純而富正義感,而劫難把他和新住民第二代的女老師重新繫成共同體,同是天涯淪落人,因而更能夠互相理解,也學到如何重新安放信賴與純真。


攝影:逗點編輯部

「不論是鄧文成的黑狗,郵差的老師,都是受過傷的人。陳育萱的小說裡,有一隻無形的手翻玩著雪花球,讓人間天翻地覆。但是,再怎樣被堆疊的殘酷弄得傷痕累累,那一隻手不會一次輾扁所有人,而是少數人被輾扁,其他人還能幫忙撐住他,在這樣的狀態下,書中的角色就可以絕處逢生。」陳夏民有感而發,並鼓勵讀者也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角色,「小說家沒有斬釘截鐵告訴你某人最終的命運,當結局是開放的,便代表可能有好事降臨。」

懷著希望,相信終究會有一個對象能夠依靠,對於一個人是療癒的。不過,你我或許得開始鍛鍊自己,成為讓人足以依靠的對象。而陳育萱、陳夏民二位寫作者,期許透過創作當作對世界良善的努力,讓其他心靈有機會在閱讀中被撐住。


攝影:逗點編輯部


☞南方從來不下雪:陳育萱、羅浥薇薇對談高雄種種
講者:陳育萱(《#南方從來不下雪》作者)、羅浥薇薇(《#情非得體:#致那些使我動情的破美人》)
時間:3月7日(六)下午三點到五點
地點:三餘書店
地址:高雄市新興區中正二路214號
入場:費用一百元,當日購買本書可折扣三十元,點此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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