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醫院(檔名World War 1 fh.png,取自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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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陰翳都洗出來──夜讀海明威〈在異鄉〉

2017年7月26日晚間8點,華山文創沙龍•週三朗讀夜,網路平台《年輕人show吧》Facebook直播節目──節目主持人陳夏民與台大台文所教授的陳榮彬對談,針對海明威短篇名作〈在異鄉〉進行解析「人壞掉了,該怎麼修理」,以全球連線,展開零距離、獨閱閱不如眾閱閱的超形態讀書會,完整呈現年輕人的夜讀精神。

當硬漢厭世起來,威力無法擋

〈在異鄉〉收錄於《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海明威短篇傑作選》,陳夏民是這本書的翻譯者。談起翻譯〈在異鄉〉──這篇小說有著極其低氣壓的厭世感,陳夏民直言當時的感想是:「天啊,海明威你不是硬漢嗎?怎麼會這麼厭世?」再加上那時候陳夏民自己也有一些狀況,譯介起來就更有很想死的感覺。陳夏民讚嘆又感慨無比地說:「當硬漢厭世起來,威力果然無法擋。」

的確!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卻又什麼事都已經發生在眼前了──海明威的輕描淡寫一直有這樣的威力。而在近來悶熱得簡直無法無天的氣候,讀這樣的小說,殘酷得陰冷冷,某個層面來說,我覺得適宜得不得了,完全消暑。

陳榮彬說,海明威這一篇的文字是不親近的,而且沒有人有人名。他還開玩笑地提及《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的後記(陳夏民寫〈讓我們向著光走〉),陳榮彬滿眼笑意:「有欺騙讀者的嫌疑,〈在異鄉〉根本絕望灰暗,哪裡有光?」

陳夏民則表示,當時的他因為很鬱卒,翻譯〈在異鄉〉反而有療癒效果,「像是洪水療法。舉例來說,想要戒煙的人,去買了十包菸,一次火力全開地吸完,以後可能就真的不會碰了。」

陳榮彬也能理解:因為如此一來,心裡所有的情緒都被宣洩出來了。

海明威在故事中的影分身是誰?

陳榮彬講1927年海明威出版《沒有女人的男人》,裡頭就有〈在異鄉〉,海明威死後多年,這篇又被選入《尼克的故事》。從故事主角在戰場的遭遇跟海明威一樣去推敲,可知是尼克──

尤其是在奧地利、義大利的邊境被迫擊砲碎片擊中(據說海明威身上埋進了兩百二十七塊炸彈碎片)。而眾所皆知,尼克這個角色,一直是海明威創作裡最著名的影分身。

陳夏民說:「海明威一定是地表上最強作家。」海明威受傷無數次(我想,也可以叫他:地表上最會受傷作家),不止戰爭,去非洲探險也是,搞得病傷遍體。「簡直像是湯姆.克魯斯一樣,怎麼樣都不會死啊。」陳夏民敬佩地說。

但陳夏民又神補了一句:「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他特別衰。」所有人都笑了。

按照海明威想要成為舉世英雄的執念,受傷也是剛剛好而已吧。

什麼是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陳夏民談到〈在異鄉〉故事裡充滿鬱悶的壓迫,無論是主人翁還是其他三位軍官,乃至一名鼻子被炸爛的男孩,「都像是人生已經壞掉了一樣。」由此,連線心理專家邱永林,請他談談PTSD。

所謂PTSD,就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這是心理疾病的新分類,出現在越戰結束後,回到美國本土的老兵,有酗酒與自殺的情況,因而被定義出來。而且不祇是戰爭,包含天災(地震、土石流、暴雨)人禍(恐怖事件)都會造成PTSD。甚至父母親離婚,遭受了言語、精神暴力的兒童也是高危險群。邱永林說:「全世界的人口有百分之十可能罹患了PTSD。」

其症狀包含不願意談創傷很重的事件,或者即便願意談,也會發生記憶模糊、描述不清的情況,還有食慾差、精神緊張、睡不著覺、笑不出來等等。邱永林建議,如果超過一個月,就應該就診。

兩次世界大戰間還沒有PTSD的定名,那時的說法是:震彈症、戰鬥疲勞、砲彈休克等等。剛上映就引起許多討論熱議的《敦克爾克大行動》,裡面有個對砲彈聲異常恐懼、甚至間接害死一名少年的軍官,無疑就是PTSD患者吧。

講到精神疾病,現場氣氛顯得沉重窒息,陳夏民趕緊話鋒一轉,「原來食慾差也是病徵啊。」他開玩笑地說:「最近有不少朋友都在減肥,我應該要小心判別。」大家的心情立刻緩解不少。然後他轉入正題,他認為發現PTSD是非常重要的,也請各位要多關心注意周邊人的狀態。

陳榮彬提起《我們的時代》的最後一篇小說〈大雙心河〉,記述尼克到山裡面釣魚的情景,當尼克看見蟋蟀被火燒成黑色,應該也會聯想到戰場上的恐怖場景吧。

陳夏民點頭。他翻譯〈大雙心河〉也很想死,但這一次不是因為陰翳氣氛,而是對釣魚很陌生,要做很多功課。不過,「這一篇很棒的地方在於,你可以讀見尼克如何從大自然裡面,得到痊癒的力量。」

另外,陳夏民也力推同一本小說選集收入的〈軍人之家〉,講述軍人返家後,對周遭和那些沒有見證過戰爭的人,一直覺得格格不入。陳榮彬講:「主角跟媽媽討論信不信上帝的對話,非常有趣。」陳夏民也說:「非常適合演成鄉土劇。」

第一次世界大戰有什麼決定性影響?

這個問題,連線到人在波士頓、創辦了《大人的世界史》粉書團的涂豐恩。涂豐恩表示,一戰發生的當下,沒有人知道是世界大戰,大家都以為很快就結束,沒想到延續了四年的時間,傷亡慘重。主要是因為十九世紀最後的幾十年,工業化加速,武器也大為升級的緣故。

此外,一戰最有特色的是:壕溝戰。壕溝是很糟糕的環境,生活條件極為惡劣悲慘,因此士兵都是四週輪值的形態,一批退,一批進。

涂豐恩說:「一戰又被稱為全面戰爭。這是因為動員的人口非常多,像德國就徵召了成年人男性百分之五十,法國甚至更高,達到百分之七、八十之多。」

陳夏民請涂豐恩推薦一戰的書籍。涂豐恩表示,2014年是一戰滿百年,因此市面上多了很多相關書籍,其中有兩本,《夢遊者》與《八月砲火》,很值得閱讀。

陳榮彬則補充他對一戰的看法:「我覺得最大不同是戰爭的立體化,海陸空全面到位。」開始有空軍的加入,海戰也不斷,甚至是跨大陸的,像日本、加拿大、美國等都派兵參戰。時為門羅主義(美國人只管美國事)的美國,一開始原不打算參加歐戰,祇是德國軍隊擊中載有美國人的英國船隻,才引發了美國不加入不行的局面。

陳榮彬提起應該大部分人都有印象的《神力女超人》,「裡面有一幕,神力女超人從壕溝裡衝向另一邊,一戰就是那樣。當時的空中炸彈都是採手投式,不像現在。」最後,陳榮彬說了一個數字:「在一戰戰場上的死亡人數是九百萬人。」

陳夏民也請讀者們認真想像壕溝的殘忍,尤其是那麼多年輕人在壕溝裡腐爛掉的場景,「有些已經感染的、或不可能救治的小鮮肉們,就那樣被抬出壕溝,扔在外面。」這是何其的暴虐啊!

因為特權而得到的榮耀,你會願意接受嗎?

故事主角尼克的想法是,另三位米蘭軍官做得比較多,犧牲夠大,「擁有勳章的那三人就像獵鷹……」,而他是美國人,並沒有做出什麼巨大的功勳,祇是剛好在那裡,又剛好受傷了,所以成為英雄,是有名無實的,不是真正的獵鷹。

「不過,」陳榮彬反倒覺得:「付出這件事,原本就是難以客觀的量化。」

陳夏民的看法是:「海明威的故事好看,就是他若有似無地寫出某些幽微之處。」他覺得那一段有一種同儕的壓力,人對自己沒有那麼好的心虛與惶然。「這種情況,現在也一樣啊,我們總是會比較、會擔心自己比不上身邊的人。」

陳榮彬又指出,緊接著獵鷹的那一段,上校稱讚主述者的義大利語很好,且教他正確的義大利語文法。「這裡的學習文法,我覺得是暗喻。當尼克意識到自己不是真正的義大利人,不但沒辦法用好文法,甚至連原來說得很順的義大利語也變得困難了。」

陳夏民又適時地讓大家輕鬆一下:「所以,那麼多人學不好英文,應該是因為覺得自己不是美國人或英國人吧。」笑聲又起。

海明威對於戰爭,抱持著什麼態度?

最後的討論聚焦於戰時與戰後。戰後美國的發展,陳榮彬的見解是,英鎊失去主導地位,美元相對變得強勢,一美元可以換十五到二十法郎。海明威當時就寫了一篇〈怎麼樣用兩千美元在巴黎生活一年〉。

陳夏民也提到,那時很窮的美國藝術家都會到巴黎住居,就因為美元幣值太大了。陳榮彬又說了另一個原因,「1920到1933年,是美國禁酒令時期。」法律明文禁止酒,所以藝術家也一窩蜂地往國外跑。

陳夏民分享了禁酒令的起因,主要是有些美國保守勢力,認為有那麼多美國孩子上戰場,拚死奮戰,留在美國境內的人們就沒有理由開趴,應該予以禁止云云。

至於海明威對戰爭是怎麼看的?陳榮彬認為,海明威應該討厭戰爭,但他的一輩子又大發戰爭財──海明威都是寫戰爭故事,而且非常熱賣。因此,海明威的態度是矛盾的,「海明威不喜歡戰爭後果,但又喜歡追逐著戰爭。」

陳夏民認同這樣的看法,海明威一方面的確渴望變成戰爭英雄,追逐戰爭的故事前進,但一方面又在小說裡留下許多的線索,讓人去發現去思考戰爭的可怖與殘暴。

人壞掉了,該怎麼修理?我想,海明威試圖透過小說的書寫,去修理壞掉的自己,也想要讓壞掉的人經由閱讀有修復的可能,甚至集體地去修理壞掉的世界。這也是為何陳夏民在陰鬱悲慘的小說選集最後寫了一篇後記〈讓我們向著光走〉。

讀海明威小說,的確含藏著把所有的陰翳都洗出來的效能。

而有時,你得走過殘酷不仁的地獄,才會發現原來溫柔與光亮總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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