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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起子/把一顆螺絲鎖死/從此以後/它們的日子就在那了。陳昌遠:「我後來發覺,寫詩變成了我逃避迷茫與困惑,紓解情緒的方式。」
《工作記事》作者陳昌遠,先前曾是報紙印刷廠技術員。他的朋友這樣介紹他:「這個人很屌,他寫詩,但是投副刊都投不上,所以他就跑去印副刊了。」報紙印著印著,技術員成為了一名詩人,並出版第一本詩集。逗點邀請陳昌遠撰寫他在印刷廠寫詩的種種故事,第十二篇,他談到寫詩對他而言如同建築施工,也是他逃避困惑的方式。
「一支起子/把一顆螺絲鎖死/從此以後/它們的日子就在那了。」(工作記事-39)
那是十七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在詩裡用了螺絲這個意象,我把螺絲比喻成一顆星星,然後有起子把螺絲鎖得緊緊的。那時我覺得人生,很可能就像這樣,鎖緊了,就一輩子了。
詩集在出版前編修的最後,我想起了這首詩,略略修改後放了進來,三十七歲的第一本詩集,放了十七歲的作品,就有了一種紀念感,也帶著一種了結。十九年,明年就二十年,我還會繼續寫詩,並且試著讓自己一輩子都處在能寫詩的狀態,現在的我,覺得這應該是很容易的事,只要自己放下一些追求就好了,詩不要放得太崇高,就不會離我太遠。但又想,我能不能在放下追求的情況下,又擁有一種不要放下不能妥協的情緒,然後爬來爬去鑽來鑽去的那樣繼續再寫詩二十年?帶著這種矛盾,二十年後的我,又會寫出什麼東西呢?
我希望那時候的自己仍跟現在一樣,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我時常在印刷廠裡寫詩,印刷輪轉機運轉前,會先響起巨大的警報音,提醒工作人員注意,手必須離開機器,不然就有捲夾的危險。當印刷輪轉機開始加速,噪音越來越巨大,最終除了噪音,你聽不見其他聲響。
我第一天工作時,對於這樣的情景感到震撼,工廠的鋼製地板不斷震動。戴著耳塞,我會感覺陷入一種寂靜的時空,腦海裡閃現著各種工作流程,依著機器的運作,整個人也持續運作,直到一切穩定。
機器穩定了,報紙上的副刊也看完了,我就開始想著詩的事情了,又或者忙到一半,想到一個概念,一個意象,一個句子,就隨手抓一張廢紙,寫在上頭。
下班回家後,有時我會急匆匆地把句子當成一張草圖,喀拉拉拉的,建築施工那樣,開始打地基綁鋼筋釘板模,然後灌漿,建造出一首詩。
有時我下班後累了沒動力,就把紙條丟在雜物桶裡,丟著丟著就越來越多,閒著沒事時,想起來了,該把詩寫一寫了,就往桶裡撈,發票那樣一張張對起來,有的主題相同,拼一拼就是一首,有的保留了我那時的直覺,再次思考又有了新的想法,就新寫。
我時常在組裝,漸漸的所有句子跟意象都像零組件,這習慣後來即便換了工作也存續著。不過模式有點變化,現在大多是腦袋思緒太混亂,就在臉書上用直覺亂寫,過一段時間再整理。我後來發覺,寫詩變成了我逃避迷茫與困惑,紓解情緒的方式。
工作記事裡絕大部分的詩,都是在這種逃避心態下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