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廠某次休息時無聊,拍了一下腳上穿的安全鞋。這雙跟了我很久,穿了快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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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全部/都是可買賣的貨物。陳昌遠:「安全鞋穿久了,你會忘記那是一雙安全鞋。」

《工作記事》作者陳昌遠,先前曾是報紙印刷廠技術員。他的朋友這樣介紹他:「這個人很屌,他寫詩,但是投副刊都投不上,所以他就跑去印副刊了。」報紙印著印著,技術員成為了一名詩人,並出版第一本詩集。逗點邀請陳昌遠撰寫他在印刷廠寫詩的種種故事,第十三篇,他談到他在報紙印刷廠工作時所穿的安全鞋

你穿脫衣物/穿上安全的鞋/這一夜必須起重全部/你的全部/都是可買賣的貨物。」(工作記事-17)

我待的報紙印刷廠制度其實還不錯,雖然報業在我入廠時已走入只能虧錢的黃昏了,曾經有工會,後來因裁員而號召罷工又失敗就解散了。工廠每年會發二套工作服、一雙安全鞋,進工廠一定要穿著,大家也不會不穿,畢竟油墨與油污一沾染衣物非常難洗掉,要洗的時候不能丟洗衣機,因為油墨會殘留在洗衣機底部,黃褐色的,是那種你把所有顏色的水彩顏料都混在一起的那種黃褐色。

上班是這樣的,打卡,進盥洗室(印刷廠有十間淋浴間),打開自己的置物櫃,換上工作服,安全鞋,口罩,戴上耳塞,口袋放修正筆、扳手、美工刀就進廠開工了。如果提早到,我會在自動販賣機投一罐咖啡在外頭的板凳上邊喝邊抽煙,聽早到的同事在那邊閒聊(我不太常講話)。

安全鞋是一種剛穿時會覺得硬到很靠北的那種鞋子,為了耐穿耐磨,因此整雙鞋異常堅韌,厚重。大概要穿上一個月,透過一次次的趕工奔跑煞停,以及搬重物的施力(當然是用腳,不是用腰或手臂)把鞋子踩到軟了,才會稍微舒服一點。大概要穿三個月,整雙安全鞋才會顯得溫馴,開始配合你。

安全鞋的楦頭前端,是一塊鐵,因此安全鞋比起其他鞋子更沈重。我穿過至少五雙以上的安全鞋,始終沒有想過丟掉舊鞋時,用美工刀割開前端,看看那塊保護腳趾前端的鐵是長什麼樣子?安全鞋穿久後,整雙鞋變軟,腳就會常常感受到那塊鐵,感覺腳尖前端能頂到一面浮空的牆壁。

通常會換安全鞋,不是因為穿髒了才換,畢竟重新適應一雙安全鞋的過程其實有點煎熬,久站又是體力活,你會希望鞋子跟你有默契。換掉,通常是因為真的壞到不能穿了,或是沾染了太多油墨,太難清洗只好換掉。

安全鞋穿久了,你會忘記那是一雙安全鞋,直到你不小心遇到重物壓到腳尖時才記起來。有一次一噸重的紙捲壓在我腳尖,我試著想要把腳尖移開,卻移不開,有一種無力也慶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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