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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夠慘,才能變成藝術家嗎?——目前勉強、翁稷安對談《人間失格》
█ 活得夠慘,才能變成藝術家嗎?
回想高中時第一次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漫畫家目前勉強說道:「大家高中階段可能都滿中二的,會覺得自己不被理解或是被排擠,所以對書裡面的描述會覺得還滿有共鳴,好像找到一個比我更慘的人。」
不過,當時嚮往書中主角大庭葉藏身為創作者,甚至對其帶點浪漫憧憬的目前勉強,在當了兩個小朋友的爸爸之後,如今重讀又有不同感受。「現在看就覺得這個人就是真的滿痛苦的啦。當然,這跟他的性格也有關係,就會覺得這樣子的創作者一直陷入在很痛苦的迴旋漩渦當中,很像小朋友讀的「成人版」的那種《放羊的孩子》之類的讀本——就是你要小心、不要活成那個樣子。」
「所以是一個負面教材囉?」歷史學者翁稷安追問,目前勉強點點頭。
翁稷安繼續詢問,「藝術創作真的是需要用這麼痛苦的人生當代價才能產生嗎?」
長年在粉專、IG上發表號稱「長得和您一樣難看的漫畫」的目前勉強這樣回答:「其實我之前有想過,一個創作者到底是要活得表裡如一,也就是人如作品?還是說優異作品並不一定跟其創作者有那麼直接的關聯。」他繼續補充:「我們比較常聽到的一些藝術家,其包裝的形象就是活得很痛苦,然後再藉由創作表現出對人生的種種看法。但在現代的藝術創作中,我覺得反而不像是過去的那種形象。當代藝術家大部分都有很多策略,會知道受眾想要什麼,然後把作品推出來。」
「會這樣問是因為目前老師,您的作品,有的時候也是比較走負能量路線的。所以它其實是一個可以切割,或者是說分開的創作過程嗎?還是說它是一個比例的調整?」翁稷安深入詢問。
目前勉強認為自己剛開始創作時,比較像是尋找情緒出口。「可能我對生活有些感觸,就透過創作紓解,但我希望這樣的紓壓不要讓人家看起來那麼不舒服,反而應該要有點舒服,可是又覺得被刺到了什麼。」或許就是因為把眾人所見的一件事以反面的,或者是沒有人想到的面向來表現,脫離了大家一般直覺的想法,目前勉強的漫畫作品便萌生了奇異的幽默感。「我覺得我目前的作法,就是滿切割的一個人,有點人格分裂。」
█ 作品幫你說出心聲,你不是孤零零的。
目前勉強談起自己最印象深刻的角色,便是看破大庭葉藏假裝搞笑討好大家的同學竹一。「大庭葉藏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幾近完美的演出,沒想到卻被這個在學校裡面沒有什麼朋友的邊緣人所識破。他原本很恐懼很害怕,覺得完了完了,我被人家看穿了,我被他知道了,甚至因為恐懼而興起想要除掉這一個人的念頭。」
但這個竹一卻可能是最理解大庭葉藏的人——當大庭葉藏把他自認不正經、不入流、甚至有點恐怖的畫作交給竹一欣賞,但是竹一看完了卻讚賞不已。「大庭很喜歡畫畫,但美術課都是畫那些美的東西,讓他覺得很無聊很虛假,反而竹一真正懂他。我認為竹一這個角色,好像就是他個人的一個投射,他不被接受的那個面向都是竹一幫他表現出來的。」
從大庭對竹一的恐懼,再到兩人竟然成為某種共享祕密的摯友,歷史學者翁稷安而後提及大庭葉藏的彆扭,他始終無法誠實表現自己的心情,這也與太宰治類似。「整體來說,他就是一個纖細而格格不入的靈魂,覺得他跟這個世間永遠沒有辦法達到合理的共存方式。」
翁稷安隨即談起書中的關鍵字:自殺。「太宰治的自殺,其實在日本也是很重要的文學傳統。太宰治從小很喜歡一個作家,就是芥川龍之介,他在1927年的時候,也是自殺去世的。」他提及,太宰治第一次自殺是在1929年,應該也是在心儀的作家芥川自殺之後才開始的嘗試。如同《人間失格》這部小說的故事情節,太宰治的人生也面臨諸多類似的起伏。「他有談感情,但感情不是他很想要的。之後,他因為腹膜炎的關係而接受治療,過程當中卻反而染上了藥癮、毒癮,甚至還去當時的精神病院勒戒了一段時間。一直到1930年代中期,他才在恩師介紹之下結了婚,成家以後才比較能夠專注創作。」
翁稷安表示,這麼多的明治文豪中,太宰治絕對是在台灣最知名的一位。「太宰治可以取得這麼大的名聲,最重要的還是《人間失格》這本書——就像剛剛目前勉強所提到的——讓許多中學生有所共感。我一直有個理論,我沒有做過統計,或許該說是偏見,就是我相信每一個人在國中到高中、青春期的時候,腦中最少有浮現過一次自殺的念頭。」
在青春期的歲月裡面,這樣的苦惱或許成為大人口中的為賦新詞強說愁。「那種本來就很纖細、很多情緒的糾葛,跟世界一直沒辦法找到共處的過程,我們在《人間失格》裡面都可以看到。」
翁稷安因此認定太宰治對青少年讀者而言是特別的存在,他讓讀者心中那無法言說的青春壓抑以及格格不入的孤單感,變得可以指認。「《人間失格》這本書會說出那些你說不出口的話,讓你覺得自己不是一個這麼孤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