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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一張臉,到底能戴幾張面具?——陳育萱、何孟倫對談《人間失格》
█ 你想跟大庭葉藏當朋友嗎?
「你當初讀《人間失格》,透過文字觀察男主角大庭葉藏這個人,會想跟他當朋友嗎?」小說家陳育萱望向身旁的何孟倫(et seq.品牌企劃長),直接問道。
「當朋友喔?……看他是哪個時期吧?他恢復正常的時候其實滿有趣的,但當他陷入自己的世界,或是在社會給他負面的反饋,他就滿懷抗拒情緒的狀態下,我可能不會想跟他交朋友。」何孟倫這樣答。
談到《人間失格》的男主角大庭葉藏,讀者難免會把其形象與作者太宰治重疊在一起。「太宰治的內心已經很複雜,他也不避諱去講自身複雜面,甚至很直白、很赤裸地剖析出來。」同為創作者的陳育萱繼續說明:「一般人真的很難直接把自己的人生獻祭成小說的一部分。」這的確很不容易,因為太宰治讓讀者從小說情節對照自己的真實人生,雖然沒有百分之百吻合,但他們幾乎能窺看到太宰的人生分成了哪幾段,目睹他為什麼頭也不回地走向沉淪之路。
「沉淪,也是因為他真的真的太缺錢了。他的作品很多,他翻譯過英國的書,也寫過政治評論,任何人只要願意給他個10塊錢、5塊錢讓他去買酒,他就幫你寫,所以三島由紀夫才會恨鐵不成鋼。」何孟倫補充道。
太宰治急於賺錢而拚命工作,一方面滿足欲望,但也努力養家,這或許也反應了當代人窮忙的一面。「擁有富爸爸是很難得的,多數人都為了工作而奔忙,我很好奇,當一個人越是投入工作的場合,或者是越來越社會化,會不會像太宰治一樣感覺到一般人的虛假成分,而開始想要抗拒所謂的假面。」
何孟倫以個人經驗回覆道,「我個人的啟蒙期滿早,很早就很叛逆了,所以那時候就一直在尋找跟假面……真我跟假我之間的和解,我很慶幸現在我呈現給大家看的狀態,真我跟假我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提及假面,陳育萱提及三島由紀夫的《假面的告白》,說道:「這一批日本作者似乎都在關注某一種主題,或許跟時代性也有關係。」何孟倫立刻回覆,「有影響啊,而且每個環境你所要戴上的假面一定也不一樣。」陳育萱繼續追問:「你覺得現代社會中,有哪些不得不戴的假面?」
█ 你有多少個帳號,就有多少張面具?
「社群假面。」何孟倫說完,台下發出輕輕的笑聲,「大家不要跟我搖頭(笑),大家社群上應該都是另外一個樣子吧!」何孟倫的生活經驗橫跨了有手機跟沒手機的年代,認為那是最明顯的差異。這也引來陳育萱附和:「我也是這一兩年才知道原來社群的假面還有分很多種。有大的假面、小的假面,因為有ig有……」
「大小帳。」
「對。小帳是就給更親近的朋友,然後,大的那個帳號就是給一般剛認識的朋友,如果還會用臉書帳號的,就是for長輩們,就是給父母長輩看的……我覺得更年輕一代的小朋友,他們可能更需要多重的、操縱自如的假面來替換。」現在還有twitter與line,對話窗之間的表情切換也是各種花式變臉,雖讓人眼花撩亂,但也說明了年輕的「數位原住民」們在這個(實際/數位)足跡幾近透明的時代,只能藉此劃定界線、求得一席喘息之地的辛勞。
或許是感同身受,陳育萱自陳:「我很慶幸我經歷過沒有手機的年代。後來想想,那個年代滿輕鬆的,滿容易就可以躲得遠遠。不想跟朋友見面,就把自己塞到像這樣一個小箱子(編按,兩人在一個錄音box內對談)裡,就不會有人來找你。所以我會覺得還好,太宰治是生長在那個大正昭和時期——」
「不然他崩潰得更快,對,就輪不到後期了,也沒有第三筆記了。」何孟倫回應。
提及假面,陳育萱和何孟倫自然開始討論《人間失格》中的重要情節:大庭葉藏的父親要出差,打算要送孩子們禮物,葉藏本想要書,父親卻誤以為他要獅子面具。大庭葉藏擔心讓父親不悅,暗中修改了父親的禮物清單,雖然場景和樂融融,卻也飄散出一絲緊張。隨著年齡增長,這種幾乎是反射性的、亟欲討好他人的行為模式,反而引導大庭葉藏開始建立假面來隱藏真實自己,以避免被人深入了解,這也導致他在被同學竹一發現自己在演戲之後,嚇出一身冷汗,以為他在這世界再無立足之地。
陳育萱思考大庭葉藏被竹一揭穿的場景,說道:「在那當下,他已經喪失了把持主體性的能力。我是這樣想的,他有一點為了要避免大家更接近他,所以又築出了更多的假面來讓別人更看不透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一輩子都想逃離別人投射給他的眼光,但他也把全然的不信賴、不自信同步投射給外界。」
何孟倫心有戚戚焉地回覆:「那是一個惡性循環啦。你戴了面具——而且是你覺得不愉快的面具——戴著那個面具走了越長的路,那你應對到的人,也就是面對那個不愉快面具的人,都會是同一類的人。何不換一個面具?說不定環繞在身邊的那些人也會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