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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興趣是探照燈,照出親子關係的鴻溝。——李欣倫、盧品誠對談《人間失格》
█ 很多小孩習慣成全大人的意志
在街舞教室Mix Tempo Studio,三十多位觀眾席地而坐,在大片鏡子牆面包圍之下,等待作家李欣倫與街舞老師盧品誠對談。李欣倫提到自己平常也在這邊跳街舞,並感謝舞蹈教室的成立,讓很多人可以在這邊用另一種身體語言跟別人或跟自己、跟這個世界互動。
「等一下,大家忍受一下,我是國文老師,我還是要稍微介紹一下這本小說的背景。」李欣倫輕鬆地開始,介紹起了太宰治。「大家應該聽過青森吧?因為青森蘋果的關係。太宰治的父親是在青森非常有名的議員,他們家是望族,家裡很有錢,所以他可以說是富二代吧。雖然在富裕環境下長大,但太宰治從小就多愁善感,有著纖細的靈魂。大家可能聽過文青這個詞吧?可能你們自己就是文青,就是對於這個世界有跟一般人比較不同的認知,總是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非常黑或是幽微,或者是大家不願意說破、說出口的一些所謂世界的真相,那太宰治呢?他從小就可以展現出,他對於成人世界的犀利觀察。」
隨即,她分析了太宰治《人間失格》前半段的關鍵情節——主角大庭葉藏的爸爸要給他們帶禮物,但大庭葉藏最想要的是一本書,而他爸爸想買一個獅子頭的玩具給他。當他爸爸問他想要什麼,他無法表達自己的真實需求,擔心讓父親失望。當晚,他爸爸生氣地闔上禮物筆記本,這讓大庭葉藏感到不安,擔心父子之間的關係受到傷損。於是入夜後,他偷偷在筆記本上寫了獅子頭玩具,以滿足爸爸的期望。當爸爸發現筆記本上多了這幾個字,明白是兒子大庭葉藏所為,開心地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大家跟父母的互動中,或在跟別人的互動中,會不會常常有這樣的例子?例如說你跟朋友一起去吃飯,其實你明明想要吃豬排飯,可是他忽然很想吃牛肉麵,然後這兩家餐廳是不一樣的。其實你有想吃的東西,但為了要迎合他,或讓他不要對你生氣,或者是讓他多喜歡你一點,而放棄了自己想要的那個選項。」
李欣倫深入說明,《人間失格》小說主角大庭葉藏經常扮醜搞笑,為了讓他人開心而刻意讓自己看起來不同,實際上,則是為了滿足他人而抑制自己的真實需求,特別是對長輩。「品誠老師有多年教舞經驗,在你所接觸到的學生當中,有沒有類似的狀況?可能他很熱愛跳舞,你也覺得他有天賦,但因為父母阻擋或不喜歡,就完全放棄這一條跳舞的路?」
「這一題直接擊中人!很多原本應該跳街舞的人才,被家庭給炸了一發,雖然也有可能會變成其他領域的人才,但他肯定就不在這條路上了。」
█ 想透過街舞證明自己,卻不被大人認同
這位街舞老師開始分享自己的經驗:「我父親是不認同的,他不知道你學這個要幹嘛。他完全不認同,可是他會看別人唱歌,也會看佛朗明哥舞,但就是沒辦法看他兒子跳舞。」後來,盧品誠邀請父親參加街舞教室的年度公演,演出中,父親感到不自在,對某些舞者穿著較少的舞蹈也感到不適,尷尬得不知該看哪裡。父親也對品誠的女友表達,不太了解為什麼台下的觀眾們會大喊品誠好酷、品誠好酷。「他產生很多疑問,問我女朋友,為什麼大家都知道品誠的名字啊。」
「最大的緣由,都是因為這些大人並沒有想過要去瞭解他的的小孩。小朋友還是小朋友的時候,沒有賺錢的能力,也許學校成績還不能拿來炫耀,他什麼東西都還沒有一個立足點的時候,只剩下這樣的嗜好。可是他的家長是很有立足點的,有薪水可以養家,所以他會直接跳過這個思維,不把小孩子的嗜好當作一回事。」品誠繼續分享他這一代人與父執輩之間的溝通困境:長輩不關心孩子的興趣,只談自己認為有趣的話題,小孩子必須陪笑,但他們的笑容其實不被回應。
「對,像是大庭葉藏最擅長的本事就是惹笑、扮醜,就是希望讓別人開心,然後壓抑否認自己的真實情感。如同品誠老師剛剛講的,就是其實再難過,或是再抗拒,他還是會裝出一個笑容去面對所有的人。」李欣倫附和道。
「所以看到《人間失格》的這一段,我完全完全完全完全有太多事情可以連結。家長不能理解,沒關係,但若不去理解,就是問題。為什麼沒有再去多問一下,多了解一下這件事對孩子來說,重要性是什麼啊?」當孩子想分享自己的興趣時,長輩卻不理解或不關心,就連最基本的,想要知道為什麼這件事能讓孩子展現笑顏的原因,都沒有想知道的欲望。
盧品誠認為父母需要更開放地思考,以理解孩子的需求。「小朋友的表述能力其實沒有很好,這是事實,因為說真的,你要把自己的心裡話很具象化地講出來,這要很大的經歷才有辦法做到。」他描述看到跳舞的孩子時,他們眼睛亮亮的,「我看到他眼睛都亮亮的,他看到我眼睛也是亮亮的,他就會覺得找到救星——我會覺得他在我身上找到了某種答案。」但當他們開始表演時,會出現自我意識和焦慮,眼神會蒙上一層薄膜,遮蔽了原有的光亮。
「從品誠的分享,我有一種體會,我們通常會認定跳舞是一個關於身體、肢體的動作,可是它其實跟心靈之間是有高度關聯的。」李欣倫回應。
「音樂聽不進去,或者發現老師或有人在看啊,於是開始緊張,眼睛的那個薄膜感也就會呈現出來。」盧品誠隨即分享了更多案例,並討論如何幫助學生克服這種薄膜感,使他們的藝術創作更自由。「不如我用一些方法讓你喜歡我,然後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個(街舞的)世界,然後我們再回來這個眼睛看到的這個世界,然後我們再走下一個未來。」